一辆飞驰的跑车驶进城市繁华地段上新建的一座楼盘。推开门,几百平的套间,豪华得犹如宫殿,房间的陈设摆饰,每一样都是历史的沉淀,若是拿去拍卖,样样价值连城。这就是君长安拥有的世界,透着韵味却苍白无力。
他走到窗边点燃一根烟静静地抽起来,他看见窗外的灯光灿烂、五彩斑斓,却在热闹的繁华里感觉出一个冷漠的无情都市,多少次,他也这样靠在宏伟的落地窗前抽着烟,在别人的繁华里寂寞无路。
书桌上的电脑屏幕突然闪烁了一下,跳出一个对话窗口,头像是一张明媚的笑脸,名字一栏标注的是季暖二字。
“我被standby录取啦!明天就去上班。”
字里行间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他微微一笑,轻轻地敲下了三个字,“恭喜你。”
“上次跟您提过的我喜欢的那个人,他好像很讨厌我。”
“那就不要理他。”想想还是将这行字删除重新敲了一行,“缘分是很奇妙的一件事。”
过了一会他以为安静了,那边却又发过来一条,“我们可以见面吗?想当面对您说声谢谢。”
他动动唇角,笑意略显苦涩。她应该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感恩的这位资助她生活十多年的路人甲就是他,他们之间,相见不如不见。
“怎么了?见面对您来说有困难吗?”
“众生芸芸,相安便好。”
发完这条消息便合上电脑,闭上眼睛倚在办公椅上,周围安静地令人发狂。
孤单地存活了六百多年,这种滋味不是光说就能说清的。不敢和任何人走得亲近,没有固定的工作,每二十年申报一次死亡换一次身份。用二十多岁的年纪留学诸多国家,名校的学位证书本本在手,可还是孤单一人。他清楚,走到世界尽头也只会剩他一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记忆都渐渐模糊了,可唯独她的名字,她的容貌,关于她的一切却越来越清晰,越是孤单越无法自拔。他有时也后悔吞了那颗不死药,若是死在那场大火里,也就不必受这生生世世的折磨。
十五年前的一天晚上,他开车路过两辆车追尾的车祸现场,三车交汇,他看到拿着锤子的歹徒遮面逃亡,然后印入眼帘的便是躺在车里无助的小女孩,她似乎也看见了他,从她的眼里他也读到了除惊恐以外的惊讶,他的眼睛一直跟随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嘴里喃喃地唤了一声,“清河。”
她小时候的模样,她长大后的模样,她笑的样子,她哭的样子,每一个慕容清河都在几百年的记忆里越加生动。
从那一晚开始,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地方像有颗种子正在发芽,他以一个陌生的名字资助她上学,吃穿住用都由他负担,有好几次她来信说想见面,他都拒绝了,他想,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告诉她,他们年龄相仿,他们有着注定的姻缘。
可偏偏,她遇见了沈初阳,一个和君长卿长得很像的男人。
他看着他们相遇却无能为力,她一向乖巧从不与他争执可几百年前为了那个男人宁愿与他反目,他以为至少这样的重生会是新的开始,可终究敌不过命运。
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她和他一样拥有完整的记忆,她只是顶着季暖的名字做着慕容清河的梦。所以,她还是恨他的,一如往昔。
捐出玉如意是为了引她出现,然后相遇,新的开始。把那些人,那些记忆,通通摆在明面上,告诉她,君长安回来了,来讨她欠他的那份承诺。
曾经的三个人又以新的形势交汇在一起,他知道这就是玉如意背后所刻文字的寓意,只是,结局还会一样吗?
他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耳边荡漾着清河甜甜的声音。
“执子之手,下一句是,与子偕老。”
“其实我挺厉害的对吗?”她自夸道。
他挑挑眉,无奈地笑。
“爹爹常说,做人得谦虚,不能骄傲。”她伸手抱住他的腰,瞪着天真的眼珠子调皮地说:“所以请王爷你好好夸夸我吧!”
“清河,清河,”君长安睁开眼,看看手里握住的玉簪低声呢喃,“我怎么把你给弄丢了呢?”
那时多好,春风十里,豆蔻梢头,佳人相许,执手无忧。他原本离美好如此之近,近到观不清眉目,直至最后亲手送葬了这一切,连一个葬礼都没有。
大邺王朝是个封闭的城池,六岁那一年,清河随父亲进宫,却在宫里迷了路。
“你叫什么?”
那是清河第一次见到君长安,年仅十余岁却周身透着霸气,她惊异于世间竟有长得如此精致的男子,唇红齿白,眉目如画。
他俯好奇地看着她,仿佛在打量一只稀有的动物,神态高傲却语气温和地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
她回过神定定地回答:“清河,慕容清河。”
他点点头,问:“干嘛在这里哭?”
“我想回家,你能带我回家吗?”只是抱着一丝希望颤颤地问。
“原来是一只迷路的小白兔,”他站直身子撇撇嘴,用余光扫了清河一眼,不屑道:“注定一生任人欺凌。”
阳光里的他如此闪耀,高傲得不可一世,她抬头仰望他俊秀的脸庞认真地问:“那要怎样才能不被人欺负?”
他垂眼看看她,仿佛没听清她的话,或者并不以为这般大的女孩会问他这样的问题,一时间不知说什么。
“娘说我要懂事,可不管我怎么懂事爹爹都不喜欢我,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怎么样才能讨人喜欢,不受人欺负?”
他皱眉凝视了她半晌,面色渐渐显出几丝阴狠,然后扬扬唇角挑眉道:“别人打你一巴掌,你就还他一百军棍,别人骂你一句,你就割了他的喉咙。自然没人敢欺负你。”
“可我更想有人喜欢我。”她略有失望,诺诺地说。
“怕你敢有人不喜欢你吗?”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那就是他认定的真理,“你趾高气扬时遍地是人俯首称臣,你若唯唯诺诺,注定受人嫌弃。”
从那一天开始,清河便没再哭过。她很坦然地接受命运,委屈时难过时困难时,总是笑,没心没肺地笑。
她把这那一生的笑容都给了君长安,直到后来留给长卿的只剩悲伤的面容。
长卿说,清河,你笑起来真好看,日后该常常笑,难过的时候就依偎着朕哭。看着你面无表情,我会心疼。
清河和君长安算得上青梅竹马,十六岁那年,她满怀期待等来了一张圣旨,原以为是与李允详的婚旨,却没想竟是入宫的旨意。另外一张,她期待已久的婚旨,传入姐姐的闺房。
清河夜闯王府,不解也不平地问:“你要娶我姐姐?”
他顿了顿,继续写手里的字,算是默认。
“为什么?”
“我说过这世间不是所有事都有原因的,如果你非要我给你个理由,”他放下笔抬头看她,“清河,所有事都是有期限的,喜欢这件事也一样。”
“期限?就像你喜欢小猫小狗一样?”清河含泪问。
他顿了半晌,悠悠道:“差不多。”割舍的时候会有些许疼痛可过一阵子也许只需几日便会适应,这种喜欢于他太薄弱。
她抬起头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就是倔强地不想在他面前哭。只怪她傻,公仪生早提醒她君长安不是她的良人,她偏是不信,一头栽进去,即使他一次次背叛她还抱着她那可怜的纯真的幻想。
“你要的那份喜欢这世间怕是没有男子可以给你。”过于执着总是碍事的,君长安更宁愿选择温和听话的慕容清落还有她背后强大的朝廷势利。
她哼笑一声挂在墙上的佩剑,剑尖直逼君长安的喉咙,分毫见血,咬牙道:“得不到就毁了,你教我的。”
他坐在案前,镇定自若,四目相对,她满目清冷却隐着悲伤,他的眼睛依然是看不到底的黑暗,波澜不惊。
良久他徐徐地说:“清河,再帮我一次,最后一次。”
她皱皱眉,“你要我做什么?”心底竟因为自己还有些利用价值而涌上一丝期待,她觉得自己可悲至极,可怜至极。
“我要娶慕容清落,所以你必须替她进宫。”
必须,没有征求的意思,他从来就这样霸道,他教她诗书琴弦却没教她对他说不。
“你爱姐姐吗?”
他摇摇头,抬眼道:“我需要玉如意。这份嫁妆,你父亲应该只会留给嫡女,而不是你这个庶出。”
她抹抹眼角的泪,冷冷地说:“你说的最后一次,以后我与你再无相干。”
长剑落地,她决绝地转身,拖着沉痛的步子行过王府,诺大的院落,阳光碎如她手心的,瓣瓣无声。
其实决绝很容易,心痛时咬牙忍住只一刻就够了。可这心痛却要蔓延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