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坤躬身向前,笑眯眯地说:
“老爷子,龙组今天又买了弘儿一幅画。”
谢老爷子戴着老花眼镜儿,正在细细地观察修剪一株桫椤。
桫椤是目前世界上唯一的木本蕨类植物,极其珍贵,堪称国宝,被众多国家列为一级保护濒危植物。
这一株是军用运输机从贵州赤水拉过来的,喜阴好湿,幸亏玉泉山的地下水丰富,谢老爷子将它栽在池子旁,每天喜滋滋地观赏着。
“嗯,不要还价,买回来给我放在东跨院的里屋。”
谢老爷子戴着手套,一边修剪,一边乐呵呵地应着。
学坤亦步亦趋地跟着,笑着说:
“哪儿能还价呢?龙组说,弘儿看起来精神抖擞,心情舒畅,而且啊,画得是越来越好了!”
老爷子开怀一笑:
“我就说嘛,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男娃就是要到老百姓中去锻炼锻炼!”
学坤跟着笑了几声,他偷眼看去,谢老爷子心情不错,心里就开始琢磨,有些事到底要不要说?该不该说?
他跟在谢老爷子身边二十几年,熟悉谢家的圈里人常说,谢老爷子身边有个厉害角色,人称灰袍管事。
毫无血缘关系能做到这个地步,真真比当官的还深谙揣摩人心。
不夸张地说,许多时常来拜访谢老爷子的省部级高官,远远不如学坤会做人。
主人的家事,总是有些不愿让旁人知晓的,甚至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陪着讨论,什么该装不知道,二十几年学坤心里亮如明镜。
谢家看得起你,便能捧得你上天,哪天看不起你了,你便打回原形什么也不是。
这个道理学坤还年轻的时候就明白了。
所以,此时此刻他拿定注意,自然而然地笑道:
“老爷子,龙组还说,弘儿昨天又见义勇为了!”
谢老爷子饶有兴致地停下手,转头一脸慈祥地问:
“哦?好好好!又是怎么一回事?”
学坤笑容却淡了下来,沉吟道:
“唉,还是上次那个遭恶人追赶的女娃,这次弘儿救了人,可惜没能全身而退,招惹了当地黑恶势力疯狂报复,幸而最终安全摆脱了!龙组考虑到近身格刺会引起居民恐慌,远距离狙击虽然影响范围小点,但是也相当不好善后,恐怕会波及弘儿的居住环境,所以向您请示,是否进行远狙?”
其实龙组将小谢进了澡堂如何出来,这一路又是如何风光,甚至连夏小余晚上躲着孙大勇出来买了糖炒栗子……等等等等,都事无巨细的报了。
但从人精一样的灰袍管事口中说出,便去芜存菁地成了小谢见义勇为引起恶人反扑的剧情。
至于什么澡堂出来便一路肉奔的景象,不仅他烂在肚子里,甚至还叮嘱了龙组必须烂在肚子里。
谢老爷子重重地呼吸了几口气,慢慢收敛了笑,脸上沉沉的看不出表情。
顷刻,他马着脸摆了摆手,道:“不要轻举妄动,闹市里舞刀弄枪成何体统!保镖是什么作用?伤人,固然能够保己,但是,毛主席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当然了,毛主席还说过,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谢老爷子说着,眼里闪现罕有的一抹厉色,继续道:
“如此明目张胆的黑恶势力,让小张打个电话问问,当地治安是怎么回事?”
学坤连连答应着退下,心中暗道:
——什么叫不要轻举妄动,我看这个电话比狙杀可狠多了吧?
果然,这个电话一层层拨下去,小谢所在城市所属的省上领导高度重视!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案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定性和立案,但是当天就由省政法委牵头,省厅公、检、法、司四大班子成立了“冬季扫黑专案组”!
小谢正在自己屋里热火朝天地收拾着东西,前几天顺利地把画卖给了一位老主顾,有了钱,准备搬家。
完全没注意外面市场里“呜哇呜哇”的警笛声响做一片。
“我这个专业特别牛,叫社区管理与服务!虽然我不知道它是干啥用的,也不知道今后就业是哪个方向,但是我们学的课程特别丰富!有社会学、心理学、秘书学、法学、保险学、会计、物业管理、营销学、哦,还有概率论……”
夏小余一边眉开眼笑地帮着小谢搬东西,一边逼逼叨叨。
小谢吃了一惊,心道:
——看不出来,以你的智商还能消化这么多东西?
提着行李边走边正色说道:
“这些都是很实用的!呃……就是庞杂了点儿。你刚才说的每一门学科,基本上都是自成体系,要学好可不简单!”
夏小余大大咧咧一挥手:
“哎,学什么呀。我干了搓澡这一行基本上就没上过课。今天跟老板请半天假来帮你,他还老大不乐意呢!”
说着两人就进了夏小余那栋门楼,房东正在吴婶儿家打麻将,简单地交接了钥匙和房费,小谢便算是强势入驻了。
租的屋子在四楼,二人正有说有笑地上了窄窄的楼梯,突然,后面传来一声大喝:
“夏小余!我来了!”
二人转头一看,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戴着黑框眼镜儿,一张脸细皮白净的,正笑得见牙不见眼地望着夏小余。
肩上还扛着一个挺大挺宽的木头架子,把他整个人都压斜了。
男的!
还阳光得不行!
小谢皱了皱眉,什么叫“我来了”?感觉就像要扑上去吃掉似的,你是狼啊?
小谢正待冷艳地出口问话,夏小余却毫不矜持,感觉就像要扑上去吃掉似的,冲下楼梯,一把抱住了那男生……肩膀上的木头架子!
小谢哽了一下,有点不是滋味,夏小余还冲那人亲亲热热地说:
“大荣哥哥!亏你找得出来啊!这么大这么结实的床架子,睡着一定很舒服!”
小谢心里“咯噔”一下!
——熊孩子管谁都这么腻味地叫哥哥?
——这种很不爽的感觉怎么回事?
那瘦高白皮男生笑眯眯地点点头:
“可不是,你说了的事我肯定得放在心上啊,昨儿找了一整晚,今天也没去上课,忙着把它搬过来了!”
床……
睡……
心上……
课都没去……
“小余啊,今天我去看阿姨和弟弟了,顺手给你家提了点儿菜。对了,你爸还没回家?”
“唉烦死了,提他干嘛?他不回来最好!其实你不用每天都买的,我们吃不了……”
“嘿嘿,没事。嗯……那个,我妈让给你们拿了几斤土鸡蛋,十斤红苕,还有面,都是乡里亲戚送的,我忙着扛床架子,刚才给你堆在地上了,你回屋就能看到!”
……
完全被晾在旁边的小谢看着二人聊得喜笑颜开,眉飞色舞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提着的行李重逾千钧。
是该华丽丽地插话,还是面带得体微笑站在旁边当背景板?
整个聊天的过程中巨大的信息量汹涌而来,喷薄而出,傻子也知道这俩人关系不一般。
小谢感觉自己脑袋里莫名其妙敲起了一种雄浑的钟声。
是警钟?还是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