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墨躺在病床上,打着石膏的右脚重重地压在床尾,她半躺在床上,努力伸手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苹果。
——还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马上就要够到了……
看着那个掉到地上又骨碌碌滚进床底的苹果,予墨的心里有无数只神兽奔腾而过。
她正趴在床沿上伸长脖子打探那个在幽暗处闪着狡黠光芒的红苹果,忽然,眼尾的余光扫到病房的门口站着一个人——
予墨尴尬地坐直身子,用手随意捋了捋微卷的长发,作出一副矜持的样子。
自从上次见面以来,时晨就觉得这个凶巴巴的女人既可笑又讨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走了以后,他脑子里连着几天时不时浮现出她那张脸……
予墨见时晨朝自己走过来,尴尬地瞟了他一眼,矜持地微笑着:“时警官,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受伤了,来看看。”时辰在予墨病床边坐下,匆匆瞟了她一眼,便把目光挪到那只打着石膏的脚上。
“听说你脚踝骨裂?”时晨问。
“呵呵,是啊……小伤,小伤而已。”予墨尴尬地笑着。
“都打石膏了,还小伤?伤筋动骨三个月,你可得小心一点。”时晨说。
“没事的。医生说观察几天我就可以出院了。”予墨笑着说。
时晨偷眼看了看予墨——这女孩,正常说话的时候挺好啊,为什么上次说话那么冲呢?是因为他起了一个坏头?还是他的警察身份让她讨厌?
“你刚才在够苹果?”时晨问。
“呃……不是的……”予墨尴尬地笑着。
“滚哪儿去了?床底下?”时晨从凳子上起来,弯腰探到到旁边那张空病床下去找苹果。予墨注意到,他的屁股很翘。
——经常锻炼吧?小鲜肉身材很好嘛。
时晨把那个苹果捡了出来,说:“我帮你拿去洗一洗。”说完便出去了。
予墨从枕头底下拿出镜子照了照,在脸蛋上捏了两下,又把嘴唇抿出满意的粉红色,然后把镜子重新塞回枕头底下。
不一会儿,时晨回来了,手里拿着洗干净的苹果。
“给你。”他把苹果递给她。
予墨接过来,低着头小口默默地咬着苹果。
短暂而暧昧的冷场。
时晨干咳了两声,问:“你是怎么受伤的?”
“……打高尔夫球,不小心拿球杆敲自己脚上了。”予墨低着头说。
“跟顾又玄一起的时候?”时晨的话里有难以察觉的醋意。
予墨没有get到时晨的醋意,倒是感受到了一丝鄙夷,顿时有点不爽了。
“时警官上次不是说过吗,如果顾又玄信任我,不妨和他接触接触,观察他一下。”予墨冷冷地说。
“你上次不是说忙不过来吗?”时晨意味深长地笑了,“大概是顾会长一表人材魅力难挡,所以时间一下子就挤出来了吧?”
予墨暗暗咬了咬牙,微笑着说:“你说得对,时间就像乳沟,挤挤总会有的,关键是挤给谁看。”
一句话又不小心把自己的本性暴露了。予墨微微有些后悔,时晨也皱了皱眉头。
短暂的沉默后,予墨放下了自己心头的小情愫,直截了当地说:“时警官应该不是单纯来探病的吧?您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我总要履行公民义务不是?”
时晨有点失落加失望,但也只得放到一边,公事公办地问:“我注意到你又给信德义写了一篇报道,是顾又玄指定让你写的吗?”
予墨说:“是啊。他坚持要我写,还说我们报社一定会发——看起来,你们警方不但保护不了我,连我们报社的节操也保护不了嘛。”
时晨有些尴尬,继续问:“顾又玄为什么非要你报道他们’转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予墨说:“他说要让全社会知道,信德义要漂白了,以后要成为真正的现代服务业企业集群。”
“漂白?”时晨冷笑道,“你信他?”
“我信不信无所谓。你们官方说的话我也不信,可我不也得报道吗?”予墨淡淡地说。
“你……”时晨本想说“你这人说话怎么句句带刺”,忍了忍到底没说出口,又问道,“关于顾又玄,你还了解到什么情况吗?”
予墨转过头看着时辰,平静地说:“你想了解什么情况?你们对顾又玄又了解多少?”
时辰冷笑着说:“我对他的了解自然没有你深,毕竟我没有机会跟他一起打高尔夫球。”
予墨皱了皱眉,又转过头看着自己身上盖着的苍白棉被,淡淡地说:“他是耶鲁大学法哲学终身教授,十岁就离开中国去美国读书了,他母亲五年前在美国去世,他和他父亲关系并不好。不过他父亲的死对他打击挺大——对了,他爸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个你不用关心。”时晨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其实他在美国当教授薪水很高,而且他以前从来没有插手过信德义的事,他有没有提过自己为什么要回来接班?”
关于这件事,顾又玄倒是向予墨提起过,想起他说那些话时那副拽不拉几又书呆至极的样子,予墨禁不住笑了起来,她模仿顾又玄的语气说:
“每一个伟大的哲学家心中都有一个’理想国’,从柏拉图到亚里士多德,从洛克到孟德斯鸠,许多人尝试用自己的学说去建造理想中的社会。诚如你所看到的,信德义就是一个小社会,一个相对独立于社会契约之外的小国度。我想用我的哲学理想来构建这个国度,把它作为我的’理想国’实验——这将是二十一世纪哲学史上最伟大的实践。”
时晨彻底疑惑了。女人转述的话,和她说话时那骄傲的神气和可爱的笑容,都是他无法理解的。他只知道,这个顾又玄说不定在尝试建立某种鞋教。
“沈记者,顾又玄这个人很危险,今后你还是离他远一点。”时晨说,“如果他再来缠着你,你就报警,或者告诉我也行。”
予墨转过脸看着他问:“你不是想让我当女卧底吗?”
“我没这么说过。”时晨说,“这种事不是你们女人应付得来的,你还是好好写你的文章吧。”
予墨淡淡地说:“我也想啊,普普通通一个人多好……”
一瞬间,心情莫名奇妙的失落,到底是为什么呢?那样的心情转瞬即逝,别说是缘起,就连尾巴也抓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