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多700多个日日夜夜，程越总是不敢回忆，不敢回忆那段难以启齿的过往和当年的年少轻狂。
只有每天全神贯注奋战在手术台上面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些不敢触碰的支离破碎的记忆会悄悄地躲在光阴的背后，以此，求得一个稍稍喘息的机会。
那个时候，他和陆子谦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最亲密无间的好兄弟，他还幻想着学成归来的自己会成为陆子谦身边最为坚强的守护，最为安稳的依靠。
直到到头来换回一个家破人亡，兄弟结怨的下场，他才顿然悔悟，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逃避。
那一年的那段时间，正是春夏两季交替的季节，陆子谦患了一场持久缠绵的重感冒，最后形成病发性肺炎，高烧昏迷。刚刚从实习医生正式转为住院医师，程越不眠不休守在陆子谦的床前亲自照顾，事无巨细。
他还记得，在陆子谦昏迷的第二天早晨，趴在床边小憩的他睁开朦胧的双眼，映入眼帘的就是陆子谦那张因为高烧而晕染着分红的脸颊，他长而略翘起来的睫毛不自主地微微摆动，侧面看去，英挺的鼻梁恰到好处镶嵌在脸上，使得整个五官更加具有立体感。
病房里面的光线因为窗帘的阻挡有点微微的昏暗，程越随手打开了壁灯，柔和的光洒在陆子谦的脸上，鬼使神差，程越低头便吻住了陆子谦的唇。
后来的后来，程越再也不敢想下去。
他以为偷偷的喜欢却全部被刚刚要进病房的妈妈捕捉在眼里，然后便是陆子谦豁然睁开的双眼，那双墨黑色的眸子里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和鄙夷甚至是耻辱。
下一秒，陆子谦奋力推开了程越，手劲之大甚至程越都来不及站稳便歪倒在床边，他眼睁睁看着陆子谦手忙脚乱扯掉了手臂上的针头，然后拉过改在身上的薄被用力地去擦拭自己的嘴唇，直到干裂的唇被擦出了血然在洁白的被单上，他都不愿意停止下来。
程越一时之间竟是呆愣着坐在地上，没了主意，直到陆子谦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跑出了病房，程越这才回过神来跑出去追赶。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追出病房门看到的不是陆子谦，却是面无表情呆滞异常的妈妈。
他怎么都忘不掉那个从来都是温润如水、波澜不惊的女人，眼里面噙着的泪水一滴一滴往下落，滴在拽着他的白大褂上，滴在厚重的地板上。
那个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蛮力和勇气，程越竟是第一次忤逆了妈妈的意愿，甩开了紧紧抓着他的那只手。
“妈，对不起。”
程越甚至没有回头，便撒腿狂奔。
最终他还是没有找到陆子谦，这个人就像是在那个早晨突然之间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无踪迹。
等到他再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坐在宽大的布艺沙发里面程以凡怒气冲冲的脸和顾静颜通红的眼眶。
程越径自想上楼梯回房间里去翻找电话簿，他还记挂着，或许陆子谦只是为了避开他躲了在某个同学的家里。
“站住！”程以凡明显已经是到了愤怒的边缘。
“爸。”
“逆子，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干了什么有伤风化的龌龊事情？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要把我们程家的脸都丢尽了？”
“我没错！我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只不过恰好是同性，仅此而已。”那个时候的年轻气盛，程越耿直了脖子，直盯盯看着程以凡不慌不忙辩解道。
“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么肮脏的理由就是你对我的解释吗？”程以凡见程越丝毫没有悔改之意，怒火更甚，随手拿起茶几上面的烟灰缸便要砸过去。
“以凡，不要！”坐在一旁悄悄抹眼泪的顾静颜终是心疼程越，抓着程以凡的手死死不放。
“以凡，阿越是你的儿子，纵使他千错万错，那也是你的孩子啊！”
“要这种败坏门风，不思悔过的逆子将来给程氏和顾氏的医院留下笑柄吗？你让开，我今天非要砸醒这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暴怒中的程以凡已经是气红了眼，不管不顾要扯开顾静颜的手。
“程以凡，让我来和阿越说！求你...”程以凡回身看见顾静颜扑簌扑簌掉下来的泪水，终是做了妥协。
“哼！给我滚回书房好好反省！没我的话不准出来，不准吃饭！”
说完程以凡便甩开了顾静颜的手头也不回径直向门外走去，只是，他没有看到他的胳膊那么一甩，没站稳的顾静颜摇摇晃晃软着身子倒了下去，一头磕在了茶几上，人事不省。
程越把顾静颜送到医院的急诊，听到消息的何晨竟是慌慌张张冲进了急诊室，后来程越回想，如果那天和程以凡低头认个错，或者不去出言顶撞，会不会再让妈妈赚取几年多的笑靥如花。
顾静颜患的是脑血管瘤，长在脑子里面最为脆弱的地方，甚至连手术都无从下手，何晨冒着危险把顾静颜送进了手术室，亲自主刀为她做了开颅手术。在手术基本要成功进行缝合的时候，最害怕发生的脑内大出血终究还是夺走了顾静颜的生命。
程越站在手术台旁边忘了哭，直到顾静颜的头被蒙上了白布，程越才回过神来。
程以凡甚至没有见顾静颜的最后一面，刚刚上高中的程瀚目睹了顾静颜倒在茶几边上的情形，他甚至顾不得去想发生了什么，然后一夜之间，整个家便支离破碎。
程越被程以凡赶出了家门，他从小到大崇拜的榜样，到处向同学炫耀的天神一样的男子，最后的最后，竟然是个人人都鄙夷嫌弃的GAY。
程越有点凄凉的看着窗外天色渐暗的黄昏，突然之间的那种萧索弥漫在心头刺得心脏微微发疼。
不堪回首的记忆，就像是烙印在犯人额头上永远不能磨灭的耻辱，甚至还有追悔莫及的爱恨情仇。
“程越。”陆子谦陷在沙发里面顶着胃，看着程越落寞的身影莫名地心酸。
“子谦，回去吧。这件事情和你无关，那天早晨妈妈恰好看到了那一幕。”
“...”
“阿瀚说的没错，是我害死了妈妈，是我害的程家家破人亡，我差点还要败坏程家的门风。”
“程越，没有必要把所有的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公安局有立案处理。”
“我去查了，那是意外。”
“呵呵，意外吗？身为儿子，身为一个医生，我竟然不知道她的脑子里面长了脑瘤，我竟然还去刺激她，你说，要是你，会不会恨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