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跟着一路小跑的怀公公道了一声诺，掩紧了御书房的门。
段无弈撩起黄袍坐稳，先拿了手边的暖茶喝了几口，另一只手一探便摘了早已歪得不成样子的冕旒，扣好了胸前的龙袍，最后利落地挽起衣袖。
再抬起眼，似乎是换了个人一般，不再是刚才像死鱼一般无神的双眼，而是如深夜之中星子般璀璨的双眸，他微微上翘的嘴角扯了一个自信至极的弧度，“成了！”
苏渊自打十岁起，便在这个“愚钝”的太子身边日夜伴读。直到五年前，有一次出宫祭祖时遇刺，他为了救段无弈落水差点死掉，两人逃难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来就没认识过真正的段无弈。
合手一击，苏渊的笑意发自内心，“贺喜皇上。”
段无弈轻轻摆手，眉目间好似笔黛点过的崇峰，纵然清秀却藏着一丝阴郁，“此事才刚刚踏出第一步，何喜之有。”
“臣贺喜皇上沉寂十余载，终于能够一展抱负了。”
苏渊说这些的时候眼角有些潮湿，他认识段无弈十七年了。
十七年前，段无弈甚至还不是太子，只是一个最不受宠的皇子罢了。十七年来段无弈过得是装疯卖傻的日子，白日他永远比别人笑的声音大，到夜晚他也永远比别人寝得晚。苏渊看得都累了，却从来没听段无弈说过累字。
他最经常说的话是，没有时间了，他等不及了。
段无弈走过去用手捏住苏渊的肩膀，手上传来的力道像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坚定，“不止朕，是我们，我们终于能够一展宏图了。”
而这个宏图是从说服方劲忠交出二十万的兵权开始，不得兵权者难控天下，段无弈熟知这个道理。
武将怕岁月催人老，文臣则越沉淀越精。现在的方劲忠再也斗不过秦洪道了，甚至早晚会被搬倒，与其兵权他落，段无弈选择了先声夺人，他赌方劲忠识时务，赌他心系国家，赌他真的能够“尽忠”。
他赢了。
早朝之上的一幕是他与方劲忠谋划好的，对于方劲忠来说，皇陵养老，总好过被秦洪道逼得家毁人亡。而对于段无弈来说，二十万的兵权，他能够做的事情太多，太多！
首当其冲，这二十万的兵权，他能创造一个天虎将军。
“敢问皇上，武状元可有人选？”
段无弈轻轻拧着眉，眼帘垂下，看不清表情。他习惯性地旋动拇指的扳指，片刻之后摇了摇头，“不需要。”
苏渊知道他向来都有自己的盘算，于是问道：“那么微臣监查武举之时，当要留意些什么呢？”
“选个身家清白的，越干净越好。最重要的是手腕强硬，其他朕都不在乎。”
苏渊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点了点头。作为一个太子伴读，能够成为如今的礼部侍郎可能全因为他从不揣测圣意，且忠心耿耿吧。
他推门要走，又被段无弈叫住，“要快，如果真遇到能者，为他提供捷径。”
苏渊点了点头，离去的时候，他隐约听到段无弈的声音：“朕已经等得太久了。”
段无弈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刚闭目片刻，门外突然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你个阉人竟然敢在此拦着我。”
“相爷，皇上此时正在休息，不好打扰啊。”
“滚开！”
门内的段无弈轻叹了一口气，算算时辰以秦洪道的脚程也该走到御书房了。扫落紫檀木桌上的奏折，又拿起手边的茶盏，段无弈又叹了一句，“可惜了一杯好茶。”然后便全然倒在了胸前。
“怀公公！”
门口的怀公公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松了一口气，推开御书房门，“老奴在。”
段无弈揉着稀松的睡眼，无奈地指了指胸前，“朕睡的迷糊，想起身喝茶，不慎洒了。”
“老奴伺候皇上更衣。”
段无弈瞟了一眼门外的秦洪道，“丞相太傅来了。那必定是有要事，衣服先不换了。”
秦洪道在门外听到之后面露满意之色，大步走了进来，微微一低头，却是连腰都没有弯，“老臣叩见皇上。”
段无弈挥退了怀公公，满脸期待地问道：“太傅不必多礼，如此匆忙，是有何要事？”
“老臣觉得，武状元担任天虎将军并非良策啊。”
段无弈一脸恍然大悟，“原来是此事，不过朕已经差礼部侍郎苏渊将皇榜贴出去了，他刚走不久。”
秦洪道眉头一皱，怪不得他刚才在回廊里看到苏渊，那小子见他躲得远远的。
即便木已成舟，秦洪道还是不想就此妥协，“老臣的长子已在兵部有些时日了，对于行军作战也是十分精通，老臣认为他是天虎将军的不二人选。”
段无弈皱着眉，好不懊恼地一拍大腿：“太傅此事应当早讲，如今天虎将军做不成，不如让他做个天豹将军如何？”
秦洪道咬了咬牙，虽说这皇帝愚钝不堪，可有时候说话也着实气人。虎符号令天虎军二十万众，可从没听过什么天豹将军，简直笑谈。
“不如让小儿跟着天虎将军做个副官，也算到时候可以长些见识。”无奈之下秦洪道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先让儿子进了天虎营，到时候慢慢来，早晚天虎营都是他秦家的，区区一个武夫天虎将军根本不俗畏惧！
段无弈双手一拍，“如此甚好，朕又添一名虎将！”
秦洪道自然是心满意足的离去，段无弈目送着他离去，嘴边勾起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丞相太傅，朕可是很期待天豹将军未来的表现，你可莫要让朕失望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