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目的地。
隔着铁门，里面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女子，穿着丝绸的睡衣，披了外套出来，头发挽起来，面容姣好，依稀可以想见年轻时候眉目明媚好看的模样。
她走出来的时候带着薄怒，正是母亲对待晚归的孩子惯有的表情，却在看见铁门外的许慎的时候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如风扫过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换上一种礼貌疏离的微笑。
铁门自动缓缓向两侧滑开，所有人之间隔阻的最后一道屏障消除，那妇人自然而然地站到许谨身边，四个人自然而然的分成两个阵营，相对而立，亲疏立显。
方冉侧头看许慎，她想他一定认识她他一定会说点什么。可是路灯下，许慎的身影寂然单薄，背脊僵硬挺直。
然后她听见他开口：“母亲。”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方冉毛骨悚然。
她对许慎的母亲苏莲蕊一点印象也没有。她比许慎小了五岁，而许慎六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就离世了，那时候方冉还不满一岁，只在后来看过一次她的照片，却也忘了她的眉眼。
可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许慎喊她“母亲”，甚至于，她还给许慎带来了一个弟弟。
苏莲蕊向许慎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方冉身上若有所思，问他们：“今天晚了，要不要在这里住下？”
最终，许慎和方冉就在清芸山住下来。
本来许慎还想回去，可是刚刚拒绝了苏莲蕊的提议转身要走，眼前一黑扶着方冉的肩膀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方冉离他很近，他高烧下的体温刺痛了她扶着他的手掌，深夜下万籁俱寂，她清楚地听见他紊乱的呼吸声，一呼一吸都沉重艰辛。
许慎缓了许久，黑暗里灯光微弱，方冉看见他惨白的脸和青白色的唇，眉头紧锁，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轻轻的颤抖，她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随着颤抖。
而在这样长的静谧里，苏莲蕊没说话，许谨也没说话。
最后是方冉勇敢果决，扶着许慎跟苏莲蕊说：“伯母，那就打扰了。”许慎遽然睁开眼看向方冉，而她不顾许慎能把她盯住两个窟窿的眼神，生拉硬拽把他拖进去。
只是把许慎拖进屋子，方冉才觉得不妥。
整栋房子只有苏莲蕊和许谨两个人住，苏莲蕊的房间在二楼，把整个二楼正片打通成一个房间，而许谨将三楼全部改装他需要的各种房间，诸如健身房、视听室等等，唯一一个空余的房间只有一楼楼梯边一个小房间，里面堆满了杂物已经被当做杂物间在使用。
她本来以为苏莲蕊到底是许慎的母亲，对病得站不住的儿子的挽留理应是真心实意，却不想这座三层的大房子里面，竟没留有许慎一个位置是能让他随时归来能提包入住的。
怪不得许慎刚刚险些昏厥过去，苏莲蕊和许谨都只是一言不发地在一旁看着，原来苏莲蕊那一句“要不要在这里住下”当真就只是客气。
一直到她陪着许慎像一个外人一样看着苏莲蕊忙进忙出地收拾一楼的小房间，看着苏莲蕊指挥许谨跑上跑下搬东西打地铺，而目光扫过许慎像对待客人一样疏离，看着许慎远远地看着苏莲蕊和许谨配合默契目光逐渐暗淡，方冉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然后抱紧他。
刚刚苏莲蕊很客气，对方冉客气，对许慎也客气，让许谨搬下来打地铺，把卧室让给许慎。
却是许慎坚持：“小谨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我和小冉在楼下休息一晚就好，不必搬上搬下那样麻烦。”
人们总是以为彬彬有礼让人觉得更舒服，可是越是该亲近的人越是有礼就越显得生疏。苏莲蕊对许谨那般，对许慎如此，与两个儿子亲疏立显。
被自己的母亲当做贵宾，这种滋味，想必不会太好受。
方冉终于坐不住，凑过去一手环住许慎的肩，一手挽住他的胳膊，紧紧的抱着，怕他会突然溜走一样，明明是许慎心里不好受，她却可怜兮兮得仿佛被亲妈遗忘忽视的人是她一样，把脸在他肩膀上面蹭了蹭：“阿慎，对不起。”
许慎收回目光，落在方冉脸上，二十多岁的女孩子正是光华最盛的时候，她皮肤莹白，夜已经深了，眼睛里不可避免的有一丝疲惫。她对他说对不起，可是许慎却觉得该说抱歉的人是他，明明是他的事，却累得她陪他大半夜在城里穿梭。
他想说什么，却只是抬手拍了拍她的头，轻轻揉揉她细软的头发。
从小，他就以大哥哥自居，从来把她当做长不大的小姑娘。曾经方冉也是被方家宠坏了的小姑娘，每每任性发脾气，许慎不必多说什么，只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轻声喊她：“小冉，听话。”她便乖乖的安静下来。
两个人相识久了，很多小动作，都能牵扯起千丝万缕的记忆。
何况，与许慎的所有美好的记忆，方冉从来都舍不得丢弃，而那些不好的记忆，方冉这时候还以为丢了就丢了，并没什么大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