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时，南宫钺却又道：“酒呢，还有酒没有？”
南宫钺自从进了这大厅以来，从没有说过话，却是一杯又一杯的酒往自己嘴里灌，没多久，他便像是已经醉了一般，伏在桌子上。
之前唐蔚蓝和慕容玉的争端，司徒空与公孙断的一段话他似乎都没有听见，只伏在桌上，不知是醉是醒。
这时他却突然伸出手，在桌上摸索，喃喃道：“酒呢？为什么没有酒？”
月姑娘微笑道：“南宫先生是武林名宿，自然好好招待的——还不快摆酒上来？”
南宫钺抬起头，醉眼惺忪，看着她，道：“是不是不醉无归？”
月姑娘道：“正是。”
南宫钺道：“若是醉了呢？能不能归去？”
月姑娘微笑道：“若是醉了，自然有人将你送回房间。若要归去，却要等各位从无妄岛回来才行。”
南宫钺叹了口气，头又伏在桌子上，喃喃道：“这样子，我就放心了，酒呢？”
酒已被重新摆上。
慕容玉已又饮尽一樽，道：“我却是不懂什么好酒劣酒的，此番上岛只当为家父了却一个心愿罢了。”
月姑娘却只是沉默着注视着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慕容玉又接着道：“只是我心中到底有疑问，不知贵岛主到底将如何决定天火剑的归属？”
唐蔚蓝的脸色又变了，她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又忍住了。
他们对于此次上岛的目的都心知肚明，他们肯答应上岛，也不过是为了那柄天火剑。
也许这个问题已经在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埋了许久，却没有一个人说出口。
现在慕容玉已经将这个问题提出，他们每个人却还都在沉默着。
月姑娘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目光慢慢地扫过每一个人。
等她的目光接触到方天佑时，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月姑娘慢慢道：“天火剑是一把极有灵性的剑，所以它的主人一定要受到它自己的认可。”
洛平川忽然道：“若是持有此剑的人没有被它认可呢？”
月姑娘注视着这个不善言辞的年青人，他的脸突然红了。
直到这个时候，月姑娘才轻轻道：“若是不被认可的人持有此剑，那么此剑便如废铁。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后果。”
唐蔚蓝忍不住问道：“最严重的后果是什么？”
这个骄傲的大小姐仿佛已经忘记了刚才被人讥笑的事情，这个时候倒是显得非常焦急。
月姑娘轻轻道：“最严重的后果是它会反噬持剑者，若强行动用此剑，怕是下半生都无法用剑。”
慕容玉道：“那我们......”
月姑娘摇头道：“阁下不需担心，我们并不使用过激的方法判断天火剑的主人。”
慕容玉垂下头，道：“可，可我剑法不好。”
唐蔚蓝冷哼了一声，道：“想要得到天火剑的人最好还是先认清自己的水平，特别是那些低贱的人！”
她的目光如刀一般冷冷地注视着洛平川。
洛平川却是垂下头，注视着他手里的酒杯。
宁澈柔声道：“月姑娘想必对剑一道有自己的见解，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听听月姑娘对于剑道是如何理解的？”
洛平川忽已抬起头，他注视着宁澈，目光里带着感激和敬佩。
这世上，总有些人有一种奇特的力量，没有人不愿意和他交朋友，只因为他每时每刻都在为别人着想。
宁澈无疑就是这种人。
洛平川已经打定主意要成为他的朋友。
所以他微笑着看着他，作为他的朋友，一个微笑便已经足够。
月姑娘淡淡道：“会用剑的人不一定懂剑，懂剑的人却不一定会剑。”
这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可也是很矛盾的一句话。
会用剑的人自然不一定懂剑。
可懂剑的人若不会剑又如何懂剑？
方天佑突然抚掌笑道：“妙，果然是妙！”
独孤恨道：“妙在何处？”
方天佑道：“你会不会吃？”
独孤恨道：“会。”
方天佑道：“那你会不会做菜？”
独孤恨道：“不会。”
一个懂吃的人难道就一定会做菜？
一个善于画美人的人难道就一定是个美人？
一个懂剑的人难道就真的要剑术超绝？
独孤恨突然间眼睛内发出了光，他握住剑的右手情不自禁在颤抖。
他慢慢地转过目光，当目光接触到月姑娘时，他的脸似乎显得愈发苍白了。
独孤恨道：“这是你的剑道？”
这是他今夜第二次问这句话。
他的脸上似乎笼罩着万年不化的冰雪，冰雪下却又不知隐藏着什么危险。
月姑娘没有说话。
独孤恨道：“这是你的剑道？”
月姑娘终于笑了笑。
她温柔又沉静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独孤恨，像是月半中天时清冷的白色月光，凄清，寂静，又美丽。
她轻轻地道：“昔日有剑神，踏入江湖前，以痴迷入剑道。”
方天佑忍不住道：“你说的可是剑神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吹的不是雪，是血。他剑上的血。
那些总想追上他的人永远也达不到他的境界。
因为当他们吹落剑上的血花时，只感到了胜利的喜悦与兴奋，但西门吹雪，他眼中闪过的却是难以名状的无奈与哀伤，他早已经隐于这个俗世，他本就不是一个轻视生命的人，况且天下真正值得他为之拔剑的人实在太少了。
自叶孤城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西门吹雪早已成为了江湖的一个传奇。
一个已经存在很多年的传奇。
月姑娘轻轻地点了点头，道：“踏入江湖后，他以尊敬入剑道。”
她看着独孤恨，一字字道：“诚心正意，乃剑之精义所在。”
月姑娘道：“如此，不知能否解独孤公子的疑惑？”
独孤恨沉默着，握着剑的右手愈发紧了。
宁澈微笑道：“初西门练剑时，入忘我之境，诚于剑，乃有成。心诚非一昔之力，斗转星移，十数年未曾改变，方为心诚。后西门入江湖，杀人之前必斋戒沐浴，是为诚于剑；所杀之人皆该杀，决不滥杀无辜，是为诚于人。独诚于剑，不过能入剑道而已；诚于人，方能得证大道。”
月姑娘微笑着看着宁澈，道：“恭喜公子得证剑道。”
宁澈同样微笑着看着月姑娘，道：“恭喜姑娘得证剑道。”
唐蔚蓝忽然道：“你的意思是这天火剑将归宁澈所有？”
月姑娘道：“此次来到中原，我代岛主一共邀请了十位客人，其中自然包括宁澈宁公子，可宁公子虽然接下了帖子，却放弃了拥有天火剑的权利。”
唐蔚蓝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道：“为什么？”
宁澈并没有说话，他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方天佑淡淡道：“他是个热爱生命的人。”
他并没有说别的话，可大家都已经懂了。
宁澈是个热爱生命的人。
可剑的作用却是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他们的生命都不是其他人能够决定的。
也许有人不同意他的想法，可却没有人不欣赏宁澈。
月姑娘忽然站起来，笑道：“今夜已夜深，我已为各位准备好了客房，去无妄岛的路程还很长，有话明天再说也不迟。”
方天佑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道：“不错，有话明天再说也不迟。”
慕容玉笑道：“方公子倒真是个很随和的人。只可惜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像方公子这样随和的。”
月姑娘微笑道：“那姑娘呢？”
慕容玉叹了口气，苦笑道：“像我这样的人，想不随和也不行。”
月姑娘道：“公孙公子似乎已经醉了。”
方天佑淡淡道：“也许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南宫毓突然大声道：“不行，我不能留在这。”
碧清立刻沉下了脸，道：“为什么不能留下？”
南宫钺道：“这海上风暴多得很，若是半夜里突然发生海难，我岂非死得冤枉？”
碧清变色道：“你是不是一定要走？”
南宫钺醉眼乜斜，突又笑了笑，道：“但这里明天若还有好酒可喝，我就算死在海上，也认命了。”
每个人都已站了起来，没有人改变主意要走。
每个人都已感觉到，无妄岛虽然不是个很平静的地方，但还是比走得好。
若是得罪了无妄岛的人，岂非任何事都可能发生的。
月半中天，夜越发的黑了。
万籁无声，只有海面上偶尔随风传来的一两声鸟鸣，听起来却有几分像是异乡孤鬼的夜啼。
挑着灯在前面带路的，是碧清。
独孤恨一个人，慢慢地跟在最后。
方天佑却故意放慢了脚步，留了下来。
宁澈便也微笑着放慢了脚步，走在他身边。
方天佑忽然笑道：“明天愿不愿意和我喝一杯酒？”
独孤恨道：“我不喝酒。”
方天佑道：“正是因为你方才没有喝酒，我才想要明天请你喝一杯。”
独孤恨垂下眼，看着自己的剑。
他不愿开口的时候，总是会有这种表情。
方天佑道：“你肯不肯？”
独孤恨还是看着自己的剑。
方天佑道：“这是你最好的机会了，你若错过，岂非很可惜？”
独孤恨终于摇摇头，缓缓道：“不可惜。”
方天佑道：“你不愿别人请你喝酒，那么你请我喝酒好不好？”
独孤恨道：“为什么？”
方天佑道：“因为我当你是朋友。”
独孤恨道：“我没有朋友。”
独孤恨右手握着剑，已经推开第二间屋子的门，走了进去。
方天佑转过头，摸了摸鼻子道：“江湖上很少有人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宁澈微笑道：“也许只是因为他并不需要朋友。”
方天佑道：“这世上竟还有人不需要朋友？”
宁澈淡淡道：“因为他的剑道只有寂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