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朝中是表面平静,暗地沸腾。文武百官私下热烈讨论的无非都是一回事:
——姜隐白盛宠!
寅时,天黑乎乎的还没亮,早朝大殿临光殿外,已被各种灯笼照得灯火通明,大臣们都在等着早朝。有的还呵欠连天。
尽管百官都尽量压低着声音交头接耳,却还是一片七嘴八舌嗡嗡不绝。
“嘿,刘大人你还不知道?……”
“王将军来得早啊,听说了吗……”
“说起这件事,如今是谁人不知何人不晓啊!看不出来那姜隐白,真是手段了得……”
“呵呵呵……姜大人如今也是御史,有弹劾之权,咱们就看雷九苍那帮武将,还如何趾高气扬!”
“……马将军,听说了吗?哼,名不见经传的姜玄一来就被封了正五品治书侍御史,那些书呆子必定又要得意忘形!我呸!”
“哈哈,真是喜闻乐见,大快人心!陛下一直都偏宠武将的,这回,倒叫咱文官里也出了个人物!……”
“你们都不知道,我听说,是姜大人使了厉害的手段,让陛下把以前盛宠的两位舍人都贬官了……”
“邑大人,你与姜家相熟,隐白到底是使了什么法子,能让陛下把皇子认给他?……”
这话一出,众人都静了下来,眼里闪着各式各样的光看着邑大人。
邑招娣今年只有二十多岁,精明利落,身为从四品尚书左丞,尚书令的副手,正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限。
只见她客客气气地拱手笑道:“各位大人台鉴,鄙人多年未见姜大人了,如何能知道如此隐秘的宫闱之事。还不如,各位一会去问殿上的黄门内侍常公公。”
正好,临光殿内传来一声内监拉长的调门,“上朝。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百官整整衣冠,按照官阶品级陆陆续续走进去。
临光殿的面积为整个大兴宫之最,按现在算法,达到了两千多平方米,几乎是六个标准篮球场大小。像个歌剧院一样,空旷宽阔的大殿能保证皇帝的声音传到所有角落。
大殿正中,有一个约两米高的朱漆方台,上面安放着金漆龙凤宝座,背后是雕凤屏。如果这一代皇帝是男人,则是雕龙屏。
方台两旁有六根高大的蟠龙金柱,中央藻井是一只羽翅盘旋的雕金瑞凤。从凤口里垂下一颗银白色大圆珠,周围环绕着6颗小珠,
凤头、宝珠正对着下面的宝座。
如今女帝在养月中,宝座空无一人。
百官熙熙攘攘地在临光殿内站定,空荡荡的宝座旁依然肃立着手持典仪的宫女和内侍,象征着皇权。
其中一人身着黄衣,正五品冠带,二十岁上下,白面无须。正是女帝的御前内侍常青。
在女帝没有亲自上朝的期间,他就代表着耳目,也起个监督场面的意思。 这段时间的早朝都由八位内阁主持,百官比女帝在堂时略为松懈些。
有些在打着早饭的嗝,有些在匆忙地理着官服,有些还在跟旁边的同僚窃窃私语。
姜玄则规规矩矩按制站在百官的队列最前面。
内臣在朝堂上站列的时候,必须站在最前,以背面朝着众臣,一方面显示内宫
去的地位,另一方面群臣看不到他的相貌,也能避免女官们产生不该有的心思。
但是今天,他遇到了一个麻烦。
一位正四品女武将,虎背熊腰,大大咧咧地走到他前面,背对着他站住。
这样违反制式的动作引得许多文官怒目而视,武将则嘻嘻哈哈,根本不当回事。
明摆着是下马威!
女武将显然没把姜玄当内臣看,如果只按品级,正四品在确实是站在他前面。
这样的羞辱,马上就有受不住激的文官或与姜家交好之人,站出来文邹邹地讲公道。
而武将们更是不甘示弱,谁跟你讲道理?仗着身体壮嗓门大,胡搅蛮缠气势汹汹。
朝堂顿时乱成一锅粥。有讲理的,有叫骂的,有掳袖子的,有指指点点的……
主持朝会的八位内阁也束手无策,有的面面相觑,有的唉声叹气觉得斯文扫地,有的干脆加入了骂战。
御史台的大夫中丞们更是气愤,姜玄的官阶不高,但职权可以察百官言行,他们竟然如此嚣张!无非就是认定女帝的喜好依然在武将,对他的盛宠不会长久吧?
而武将中最大的官,骠骑大将军雷九苍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低头仔仔细细研究自己的掌纹。
内侍常青见状咳嗽一声,拂尘一挥,大声道:“各位大人静一静,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混乱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站在姜玄身前那人却依然不肯移步,阴阳怪气地说: “哎哟,这位新来的大人好面生呀?正五品吧,去后面站着呢。”
武将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姜玄表情风轻云淡,嘴角从容地挂了一丝微笑,也不辩驳,只躬身道:
“下官姜玄,新任治书侍御史,见过游骑将军。”
常青见状,怕朝堂秩序又要搞乱,急忙一跺脚,又是一嗓子:
“诸位大人,到底有本无本?有本启事咧,无本退朝!”
心里默默地想着,今天的事儿一定要让陛下知道,好好拾掇拾掇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粗人!
早朝在勉强平静的诡异的气氛中度过,人人肚子里都装着一番心思,好容易捱到辰时散朝,百官又鱼贯而出,迫不及待又开始互相攀谈起来。
雷九苍背着手边往外走,边到四品游骑将军身旁,低声道:
“下不为例。”
游骑将军豪迈地笑起来,左右看看,道:
“您放心大将军!咱这官位都是流血流汗真刀真枪杀出来的!他算个什么?也就是盘子亮点儿……嘿嘿,我看陛下不过是一时贪个新鲜!难不成还能为了这点小事儿把咱给剐了?”
除了这两人,还有两人也在低调地交流。
邑招娣特意走在百官最后,乘众人不注意,塞给常青一坨元宝状物件,常青面无表情收在袖子里,一挥拂尘,带着小内侍宫女们知趣地先退了。
邑招娣抓住机会走到姜玄身旁边,悄声道:
“隐白,一年不见,看起来清减了,你还好吧?”
姜玄拱了拱手,又看了看百官的背影,朝她微笑着点点头。
邑招娣看着姜玄的脸,却从那张帅脸上看不出任何毛躁的表情,她急切地说:
“别理那些粗人,如今你有皇子,内宫里一人独大!至于外朝,奎罗大人让我跟你说,我们,都会帮你。”
姜玄又对邑招娣点点头,微笑道:
“多谢邑大人抬爱。些许小事,下官根本不放在心上。长久不见,先生他老人家可好?”
邑招娣点点头:“家父很好。”
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是道:
“隐白,朝堂比不得其他地方,你也知道,这其中水太深了,势力盘根错节,你又是内宫出来的,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不要行差踏错啊……至于陛下那边,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你自己要多多保重!”
姜玄依然挂着温文尔雅的微笑,风轻云淡地说:
“邑大人请放心。”
邑招娣看着他客气的神情,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关切地拉住他袖子,说道:
“你那四个贴身的内侍,祥雁、福鱼、慕柏、靖枫都是奎罗大人打通关节送进去的,信得过!但是,别人就万万不可尽信了。在宫里千万不要大意,有时茶水上、洒扫上的人都能致命。还有,皇子满月之后,就要到你宫里了,万一谁想害你,只需在他身上打主意,那便是你的灭顶之灾!要多加小心啊……”
姜玄点点头,轻轻拉开邑招娣扯着他袖子的手,温柔而从容地说道:
“多谢邑大人提点。这里多有不便,如果没别的教诲,就此别过,请。”
邑招娣依依不舍目送姜玄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