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雾霾天。
古人常说京城是个藏风纳气的风水宝地,如今看起来,气果然出不去,久之就成了霾。
海淀区有一块称为“上地”的区域,乃是一片著名的信息产业基地,坐落着许多全球知名的IT通信类企业。
“喂,妈妈?”
邱白锦一手握着鼠标专注地看着屏幕,一手接起电话。
在这样不利健康的天气里,上地依然穿梭驻扎着许多劳碌命的上班族。
邱白锦正是在其中之一,她正在一幢玻璃外墙的大楼中,像勤劳的小蜜蜂一样高强度工作着。
“囡啊!什么时候回家?”
电话里传来妈妈关切的大嗓门。
邱白锦的工作强度高到什么程度呢?办公桌旁边就放着行军床,为了挣点加班费,几天都没回过家了。
她时常自我解嘲道:
——也好啊,就不用出门去接受雾霾洗礼了。
此时邱白锦依然盯着电脑屏幕,口里长叹一口气,踯躅着给妈妈解释道:
“妈,你也知道,我才刚休了年假回国,这一大堆事……”
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的母上大人就拔高了八个音阶几乎要破音般嚷道:
“男朋友都来家啦!你还瞒着妈!快说!今晚几点到家……”
邱白锦惊恐地捂住电话,看了看同事们,连忙低声对着话筒道:
“啥玩意儿?男朋友?”
妈妈一腔的喜气洋洋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出那股子热烈,高声道:
“还瞒?!人家小霍跟你都处了半年了,挺好的事儿啊!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邱白锦一听“小霍”二字,一颗心像炮仗一样被肝火一点即燃,差点跳出腔膛,又不敢大声,急中生智道:
“等等!妈,你先让他接电话。”
她只听见电话那头的妈妈笑着对旁边的人说:
“……从小就犟,你得多让着她点呢……”
随后,一个低沉磁性的男声依稀笑了起来,邱白锦不由联想到见他第一面时那个猥琐样,电话那头还似乎在旁若无人地对话着:
“瞧您说的,她其实挺好……这袋是我们单位研发的材料做成的针织衫,又轻又暖,专程给阿姨带过来……”
“哈哈哈你这孩子,太客气了……对了,白锦让你接电话。”
邱白锦在这边咬紧牙关听得七窍生烟,一拳砸在办公桌上,倒让旁边几个同事吓了一跳,一向镇定高冷的女神怎么了?
“喂,小锦。”
霍南烛总算接起了电话,笑得阳光懂事又成熟稳重。
邱白锦气不打一处来,强忍着放低声音道:
“装什么装,你跑我家去干嘛?!”
霍南烛的口气听起来很愉快,还带着一丝丝差点让邱白锦抓狂的宠溺:
“小锦,你问阿姨吗?我看她老人家气色挺好的,我知道你忙,就别担心了……呵呵,你啊,还是不知道关心关心自己,我跟阿姨的观点一致,上班别那么拼了!你们华为就是压榨劳动力……”
邱白锦听得咬牙切齿道:
“你再演两句?霍南烛,别逼我啊!”
声音略大了点,同事纷纷都把头转过去悄悄瞅着。
邱白锦此刻聚精会神地握紧了拳头,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正有一台载重五十吨的卡车,准备朝他拦腰撞过去。
霍南烛在电话那头的愉快口气一丝也没减少,还笑得很甜:
“知道啦小锦……对了,你那个考试通过了,我帮你上网查的,审核啥都没问题呢!恭喜你啊,今天早点回来,我跟阿姨说好了,给你做好吃的庆祝庆祝!”
邱白锦还来不及动怒,就听见电话那头妈妈在问:
“什么考试啊?”
霍南烛笑着说:
“她考的一个资格证书,很不错,国家通过的呢。”
他故意加重了“国家通过”这几个字,暗示着电话这头的邱白锦,通过政`审了。
妈妈又笑了起来:
“哦哦,我们家这孩子,哈哈,从小考试就厉害……”
邱白锦火冒三丈,冲霍南烛低声吼道:
“你胡说什么!妈跟我要证书看怎么办!遭了,你,你的意思……是不是……”
——她想起霍南烛曾经说过,政审通过之后就要立即结婚!
思及至此,怒气倒是稍退了点,她又紧张起来,连忙问道:
“喂!你的意思是不是……要,要那个了?”
霍南烛在未来丈母娘面前伪装着一点未来女婿的含蓄内敛,笑眯眯地顺势说道:
“呵呵,你突然提扯证的事儿干嘛?我还没跟阿姨讲,你回来咱们再慢慢说吧,毕竟阿姨今天才第一次见我呢,你这么急着说这事儿……”
妈妈一听这话,一拍大腿,又抬起手拍拍霍南烛肩膀,道:
“小霍啊,阿姨喜欢!”
邱白锦毕竟是离过婚的女人,邱妈妈这些日子操碎了心,谁都知道二婚的男人是个宝,二婚的女人倒是棵草——她生怕女儿耽误了大事,迫不及待地伸手将电话抢过去,对邱白锦大声道:
“囡啊,你俩都处半年了!你赶紧定下来!我看小霍好着呢!工作单位又好,这脾性又好,难得还是一表人才……”
说着笑眯眯地瞅了一眼霍南烛,后者正端坐在沙发上,自来熟地拿起水果刀讨好地为妈妈削着水果,恨不得长出尾巴摇两下。
邱白锦扔掉了鼠标,走到窗边,一手抚额一手叉腰,压低声音哀叹道:
“妈,到底我是你亲生的还他啊?你这第一次见,还没……还没摸清人底细呢!”
妈妈不高兴了,大声嚷嚷着:
“你就知道上班上班,也不关心自个儿的人生大事!哦,人家主动来看我,你还不准?多久没回来吃饭了,晚上人家小霍要掌勺露一手,你再忙也必须回来吃!就这样,啊!”
说着妈妈就挂了,邱白锦一口气梗在口头上出不来憋得内伤,活像喷泉口上被盖了个盖子。
更可气的是,还没挂断的时候仿佛听见那头传来妈妈的声音,是冲霍南烛说的:
“你这孩子平时肯定太惯着她了……”
邱白锦心里大叫一声:
——他惯着我?放屁!你是没见到他要害死我的时候呢!
收起电话,她转过头冷冷地扫了一圈,周围伸长脖子看八卦的同事们连忙转过头去假装忙碌。
——就这样嫁了?认命了?
“哼。”
邱白锦忍不住踢了办公桌一脚,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别人。
——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大的暗亏!
夜深了,京城万家灯火。
邱家的防盗门一阵噼里啪啦乱响,就好像谁在疯狂地用钥匙戳又半天戳不进来。
霍南烛在厨房里听到声音,冲邱妈妈说:
“我去开门。”
他轻快地打开门,邱白锦差点一个趔趄扑进来。
霍南烛连忙伸手扶住,笑嘻嘻地接过她的包,又宠溺地捏捏她脸:
“回来啦,饿了没?”
邱白锦一阵恶寒,连忙甩掉他的手,狠狠地瞪住他,低声指着他道:
“你……我今天本来要加班,你硬生生把我逼回来了!你给我听好,有什么我们私下协商,别想拿我妈我家人来要挟……”
说着扫了他一眼,今天霍南烛居然把自己打理得颇为光鲜,浅浅的寸头一丝不苟,MBMJ拼色毛衣衬得他一脸阳光灿烂,线条流畅的长裤裹着一双长腿,湖蓝色英伦风鞋子暂时看不出是什么牌子,手臂上搭着刚取下的熊图案小围裙……
邱白锦情不自禁上上下下地扫描着,他今天的样子既迥异第一次见时的邋遢,也远非第二次见时的森冷,整个人突然有品味有格调起来,竟有一种意气风发的丰神俊朗。
听完她的话,霍南烛冲她咧嘴一笑,这笑容称得上神采飞扬。
“看傻了?”
他故意戏谑她,声音不大不小,刚巧能让邱妈妈听见。
“呵……你以为你假装成这副家居男的样子,就能误导我?别忘了,你是什么人,我一清二楚!”
邱白锦连忙收回发怔,冲他恶狠狠地低声道。
自从认识此人,快把她从高冷范儿逼成炸毛范儿了。
她推开他,径直换了鞋走进屋来,在客厅里左右看不见妈妈,急了,转头瞪住他问道:
“喂,我妈在哪?”
书房里传来一声呼唤:
“小锦回来啦,快来帮妈看看网上的衣服!”
她答应了一声,转身看到霍南烛系上自己常用的熊熊围裙,进入自家厨房反客为主的样子,情不自禁白了他一眼。
后者不但不恼,还笑得一脸任劳任怨。
邱白锦又顺着瞥了一眼厨房里的刀具,暗道:
——哼,这才是你用得称手的玩意儿吧?
接着看向案板,果然,上面垒着切得整整齐齐像头发丝一样细的玩意儿,忍不住问了句:
“这是什么东西?”
霍南烛回眸一笑,淡淡道:
“土豆丝。”
邱白锦大吃一惊:
“你居然能切成这样?”
——每一根的厚薄大概已经能以纤维为单位了吧?
又看了看刀具,心头冒出一股凉气,小心翼翼地咳了一声,没话找话说道:
“那……你这……先切着啊。”
霍南烛看她吓得小脸发白的样子,心里暗笑,故意摆出上次那副冷森森的面孔,转过头悚然盯住她,声调阴沉道:
“现在我知道了你家的地址,你最好听话点。”
邱白锦一阵胆战心惊,眼前这人真是深不可测,心肝脾肺肾都黑得可怕,那种又怒又不敢惹他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低声道:
“你果然是装的,我就知道你才不会无缘无故对我妈好。”
霍南烛点点头,道:
“是啊,那你会不会无缘无故对我爸妈好呢?”
邱白锦一愣:
“啊?”
霍南烛又转过头,沉下脸森然道:
“记住,今后我说什么,你做什么,不许反抗。现在……先去书房。”
邱白锦恨得一阵牙痒,却又不敢不照做,只好用食指遥遥指着他,临走时色厉内荏地丢下一句:
“你……我迟早揭穿你的真面目。”
霍南烛轻蔑地哼了一声,转过头专心看着锅里,暗自好笑。
想起昨日,算起来回国快一个月了,领导才迟迟点头。
还专门把他叫去,给批示了婚期和婚假,同时,又特别告知他一句话:
——保护好她。
四个字,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做军特工作人士的配偶,自然是要保护好,但为何特意加上这一句?
据他了解,她的家庭乃至家族都十分简单,有何值得特意让领导这样说的?
这个谜让他的眼神多了一些探究的闪烁。
正想着,书房里传来一声高呼:
“妈!你看的居然是结婚礼服?”
又传来邱妈妈慢条斯理的声音:
“哎哟,我想先买着备下嘛,免得仪式上,你看看我的衣服都没有穿得出去的……”
邱白锦又是一声大叫:
“这事还早啊!”
邱妈妈不高兴了,大声道:
“早什么早!你今年都多大年龄了,又是二婚,还能往后再拖?你不急妈还急呢!”
霍南烛咧嘴无声地一笑,高声道:
“开饭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