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白锦是在一片高原的阳光里醒来的。
不到高原,永远感受不到真正的阳光灿烂,它绚丽浓郁的程度铺天盖地而来,可并非海滨的炙热,更不似热带的毒辣,只如高堂的慈爱,明而不刺,厉却不伤。
故而这颇有地域色彩的阳光与蓝天,使她在刚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就怔怔地望住窗外,陷入了一种朦胧、闲适的情绪里。
突然,一曲柴可夫斯基《如歌的行板》在这令人忘却现实的情况下,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深沉忧郁的手机铃声调子,让邱白锦瞬间从梦境回到现实。
她烦躁地拿起手机一看,显示霍南烛的号码。
“呼——”
邱白锦长叹一口气,迟疑了一阵,还是按下接听键。
“老婆!你终于肯接了!”
霍南烛在电话那头,声音很是激动。
邱白锦打了个呵欠,听见他这话心里有些触动,但面上还是冷淡,问道:
“一大早的,什么事?”
“老婆!你一走这么多天不回电话简直是离家出走的气势我好担心啊你知不知道……”
“行了,就我们两个的时候能不能别这么入戏?我也就走了两三天而已。说重点。”
“这怎么能叫入戏呢?我真的好伤心,好失意,好落魄,好担心你嘛!我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整个人无精打采,形销骨立,琇琇还整天缠着要吃好的……”
“别装了,再不说重点我就挂了。”
邱白锦听着霍南烛演言情剧一样诡异的声调,刚涌起的小触动又被厌烦压了下去,皱着眉道。
突然,她猛地反应过来,连忙问:
“你刚刚说什么……琇琇来家里了?哎呀,我都差点忘了!对了她现在在家吗?快让她接电话。”
霍南烛在电话这头,神情淡远,唇形的变化不疾不徐,仿佛那些琼瑶式伤春悲秋的语句,不是从自己嘴巴里流淌出的。
听见邱白锦终于紧张起来,他嘴角微微轻轻一弯,口气还是牛皮糖一样,道:
“老婆,你只关心琇琇,都不关心关心我。这孩子长得跟你给我看的照片上根本不像嘛,又高又壮,身体倍儿棒啊,大冬天的在家里穿个两根细带子的睡裙,又薄又短,到处走来走去,那一片白花花的,我都不敢睁开眼!劝她拿你的毛裤穿也不愿意,年轻人果然是火旺……”
邱白锦在这头听得颇不是滋味,自己不在家,表妹又是个花骨朵儿一样的年轻女孩子,口气就情不自禁变得森冷起来:
“那你还观察得挺仔细啊?连人家白花花的你都牢牢记住了!”
霍南烛笑意爬上了眼睛里,口气依然无辜,话语依然琐碎道:
“那可不,这几天她进门就换小睡裙,出门又是条短裙,就套个那些透肉的丝袜子,我都替她着急!以后年纪大了得个老寒腿咋办?这孩子还挺执拗,劝也不听……哦,她现在不在家里,等回来我转告她,你的电话总算打通了!”
邱白锦在这头越听越不爽,怒极反笑道:
“很好,听起来你在家的时候,整天两只眼睛就盯着人家裙子研究?哟,你说那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怎么就一点男女大防的意识都没有,光显给你一个猥琐男看呢?”
其实,电话那头的男人究竟是不是“猥琐男”,到底值不值得去女人显露魅力争夺,邱白锦的内心深处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她不想也不敢去面对,而且必须死咬这一口气,不能流露丝毫对他的在意——否则,岂非也太贱了?
邱白锦的口吻越是不舒服,霍南烛就越是舒服,嘴角的弧度在悄悄扩大。
他本来有些拿不准她会不会注意他说出的这些细节,现在看起来,简直十拿九稳,对方的反应比自己料想的还强烈。
——啧啧,这风筝飞得再远,哥也能拽回来嘛。
“老婆,瞧你说的!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这家里不能没有个女主人!不然女客来了我也不好招待啊,我这么正派清白耿直的人,对吧……咦,琇琇,你回来了?”
霍南烛一边接电话,一边伸出另一只手打开门。
冯青琇衣衫不整,身子歪歪斜斜地,待门刚刚打开条缝就一把撑开,闷声不吭地朝他扑过来。
霍南烛微吃一惊,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电光火石间想到一个办法,连忙将手机放在一旁,煞有介事地做出惊恐样,大声道:
“呀,你这孩子,怎么喝得这么醉……别,别往我身上倒啊!哎哟,姐夫年纪大了,别压腰……”
霍南烛只是口气夸张了点,倒也没撒谎,琇琇一身酒味,大衣敞着,袒胸露怀地,黑色低胸紧身打底衫把胸口两团白肉箍得鼓鼓地,呼之欲出,头发乱得像被狂风胡吹过,爱马仕包上不知是酒渍还是别的什么液体,门刚打开就以这幅牛逼的造型整个儿扑到他身上。
邱白锦在电话那头竖起耳朵听着响动,闻声果然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忙道:
“琇琇喝醉了?怎么回事啊?喂!能不能让她接电话?”
被年轻女孩子死命压过来,霍南烛一声冷汗,这也不敢碰那也不敢摸,费了不少劲才腾出一只手,拿起电话就唉声叹气道:
“哎哟喂,你妹子重死了!她昨晚上出去的,这会儿都日晒三竿了才回来。对了,再等5分钟我都要出门了,今天又要‘出差’!看她这样子连嘴都张不开,还接啥电话啊?”
他知道,他这边越是表现得“与小姨子有问题”,那只风筝越急着回来。
琇琇还好像为了配合他似的,醉意朦胧地张开红唇,冲着霍南烛软绵绵甜腻腻地喊了一声。
这声一出,犹似电击了一般,邱白锦在电话那头听了个一清二楚,顿时全身如尸体一样挺得僵直!
随即,她怒发冲冠大吼一声:
“霍!南!烛!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是哪种男人?”
“哎,小孩子胡说,张什么腿啊……老婆,不说了,我这一手扛着个人一手接电话不行啊!你回来再说,挂了啊。”
霍南烛见邱白锦果然大动肝火,心里暗喜琇琇这一声配合得恰到好处,恨不得给她点八十个赞,干脆来一把火上浇油。
“好,你给老娘等着!”
邱白锦一张脸铁青,几乎将手机捏出了水来,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挂了电话。
“可恶!”
她恶狠狠地看着手机,愤愤地一拳砸在床上。
“——嗷!”
突然,一声吃痛大叫在旁边响了起来。
这是……什么声音?
邱白锦再一次像被雷电劈中了,浑身再次如尸体般僵直,汗毛根根倒竖!
懒成狗的笔者又来更了,你们还记得前面的剧情吗?哈哈哈哈哈!
小邱愤愤地打完电话之后,一拳砸出了一声“嗷”,咱也不猜到底是谁了,咱就猜她晚上到底干没干坏事呢?哟西……
邱白锦极缓,极缓地低下头,赫然印入眼帘的是——
雪白的被子里,出现了一条……怎么说呢,大灰狼一样精壮结实的毛腿?
她顿时像被扔进了深海里,呼吸猛然滞住,四面八方都是高压,全身处在冰冷石化的过程中,停止动弹。
只有眼珠儿下意识地顺着被子往上溜转。
被子像感应到她的视线扫过一样,迫不及待就掀开自己 。
他看上去比霍南烛更加健壮,虎背熊腰孔武有力, 密布刺青,最明显的是一幅惊悚的骷髅莲花嘎巴拉,双目凸出牙齿狰狞,周围还有许多神秘莫测的梵文,像是密宗的普贤菩萨、不动明王之类,衬得这一方肉体颇有几分狂野不羁。
一时间,邱白锦大脑小脑下丘脑连同海马体集体退化为摆设,从面上看就是呆若木鸡那意思。
从被子里悠悠然伸出一只大手,揉着似是脸部的位置,随即传来睡意惺忪的声音:
“唔,疼呢……几点了?”
沉默。
大概这一时刻对于邱白锦来说,是继上次在土耳其的夜里遭遇霍南烛之后,排名第二的诡异时刻吧。
没人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只仅仅还保持着看向对方的动作。
好一阵过后,她才极慢极慢地转了个身,双腿朝向床外,抬起头看向四周。
衣衫散落一地,自己处在一个装修奢华的陌生房间里。
门半开着,从床头望过去,似乎是套房,充满了藏式民俗和现代艺术结合的风格,从摆设和装修看,应该也是在某酒店中,窗户是二百七十度观景,怪不得她一大早被阳光晃花了眼。
——搞了半天,这是哪儿啊?
邱白锦咽了咽喉头,扫了一圈之后,又低头看向自己身上。
很好,内衣还很妥帖地套在原地。
——但是,等等……那么是谁帮自己褪了外衣的?
邱白锦不敢对这个问题深思,也一直没有转过头再去看背后那张脸。
只是她的手像植物人终于有了生命迹象的初始动弹一样,缓慢而蠢动地掀起被子,轻手轻脚地下地,蹑手蹑脚地提起裤子……
“怎么,睡完提起裤子就想走人?”
背后传来丹增班觉睡眼惺忪的声音,可听在她耳里不亚于雷声轰鸣!
邱白锦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大脑小脑下丘脑包括海马体电光火石间集体复工,她心里给自己狠狠打气,再张开眼时,像面对劫匪讲价一样,背对着他沉声道:
“咳……大家都是成年人,我既不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也不问为啥我会在这里,咱们就此别过,永不再见,行不行?”
丹增班觉不说话,一只古铜色的手臂伸了过来,铁钳般抓住她细白的手。
“你怕啥啊,昨晚并没发生什么……你别急着走嘛!”
邱白锦如蒙大赦,像紧绷的弦被突然放掉一样,整个脊椎都松了下来,顿时这陌生房间也顺眼了许多。
还没等她又开口,丹增班觉就飞快地起了床,将自己赤裸的上半身转到她眼前来,愉快地盯着她看,脸上又浮起了像蓝天白云一样清朗的笑容,道:
“青稞酒的后劲大,你也没说你住哪儿,我就自作主张把你带过来了。你的外衣吐得有些脏,我叫人拿去洗了……嗯,这些,看你懵懵懂懂的样子,根本没印象吧?”
——当然没印象!
邱白锦一听自己昨晚如此不堪,狼狈地瞥了他一眼。
此人脸上是亲切和蔼的笑容,肌肉虬结的身上却是阴森可怖的骷髅嘎巴拉,这样一幅景象,大概就是她平生排名第三的诡异时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