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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清扬夫人
林默默娘
3315

清扬从不乏追求者,对于爱情,却是懵懂的,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也许会遇到一位眼神忧郁的美少年,陪她念着莎士比亚的情诗,自己那落满玫瑰花瓣的裙裾悠悠在风中翩然……也有一段时间,她将这种寄望放在云天鸿身上,毕竟从各方面,云都是上乘的夫婿人选……直到遇到廖栩宸,她才突然明白,有些人虽然只见过几面,却像认识了好多年。事实上她对他并不了解,只知道他来自江北的军阀家庭。在这个动荡的年代,就算再不关心政治,对于各方势力的纷争还是略有耳闻的。眼下南新政府偏安一隅,但这样的安稳到底能维持多久?

就在清扬沉浸于对爱情的甜蜜回味,芳心悸动之时,更让她感到惊喜甚至幸福的消息到来了。

可惜快乐只有一瞬间,父亲是这样说的:“清扬,你年纪尚小,爸爸还舍不得让你这么早就嫁出去。”

“爸爸,如果是嫁给云天鸿,我的年纪就不小了,对吗?”清扬着急反问道。

瞿家是新式家庭,瞿锦胜一向坚持民主,至少在形式上。今天的家庭会议,议题正是如何应对廖栩宸的求亲。在一般人眼里,廖栩宸绝对年少英才,所辖的江北四省,兵力强,武器装备一流,是目前军阀中的实力派。而这也正是瞿锦胜最为担忧的,彼时廖栩宸如果做大称雄北方,自己不能和女儿因为南北对决,隔着烽火连天。更有甚者,一旦与廖家结亲,南新政府还会信任自己吗?然而从长计议,能搭上江北军阀这艘还算大的船,无疑是多了一条退路。从前想让女儿嫁进云家,除了自己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想法,也因对云氏家族以及对云天鸿本人的了解,凭借云家于国内外的声望,就算有一日在权力更迭中失败,也不会委屈到女儿。可是自云天鸿遇刺,之前的想法发生了些许改变,他重新考虑让女儿远离政治甚至远离中国,嫁到真正安逸的地方去。

此刻,瞿锦胜的心里闪现过无数个念头,可面对自己倾注全力遮风挡雨的小女儿,无法说出这些隐忧,也从未想过要让她去烦心。

瞿清源开口道:“这桩婚事我持保留意见。一则因为现在的时机不好,云大公子出事不久,我们不要给云家添堵,更不要给有心人弹劾爸爸的由头;二则廖家是旧式家庭,也不信耶稣基督,妹妹从小在国外长大,可曾想过日后如果家里三妻四妾,受得了吗?听说廖之信生前就有六个姨太太,廖栩宸本人也早有内宠。”

不得不承认,瞿清源一席话说得颇有道理。当清扬听到“内宠”两个字时,好似冰水浇身。虽然她知道在别人家里,姨娘呀、庶子女呀这些事情稀松平常,但父亲从没有将母亲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带到他们面前。母亲去世这些年,父亲不可能没有别的女人,他的这一做法,令兄妹俩深深感动。

廖栩宸此次求亲,除了请出江北和南新有名望的遗老作为媒人,更亲笔书写一封长信转交给瞿锦胜。瞿锦胜身为南新政府要员与江北从无任何交集,上一次廖栩宸想要拜见也被他婉拒。可万万没想到这封言辞恳切的信里竟提到爱女清扬与廖某人早已两心相悦,南新政府一贯倡导人人平等和自由恋爱,瞿家又是新式家庭,想必会尊重子女的个人意愿。

清扬归国才几个月,是如何与这位江北军阀两心相悦的?可看看女儿刚才激动的样子,瞿锦胜心中已了然。

雍南三面环江,眼下正值春江水满的季节,夜色中细浪粼粼,芦花摇曳,皓月明光无遮无拦地泻在江面上,宁静悠远。两人泛舟江面,廖栩宸接过渔家刚出炉的艇仔粥,香气四溢,连忙一边吹凉了一边喂给清扬尝尝鲜。

瞿清扬嘟着小嘴,“爸爸似乎不太满意你。哥哥还说,你在家中早有女人。”

廖栩宸放下手中的碗,将她揽到怀里,轻声说:“清扬,这个问题即使你不说,我也不想瞒你。记得十七岁那年我第一次带兵包抄了吴敬江的一个团,父亲就差人送来两个伶倌人。如今我已二十六岁,如果我说自己从没碰过女人,你会信吗?”

清扬凝看水中的倒影,情不自禁地溢出两行清泪。她感到心疼,可是又不愿失去这样的疼。

廖栩宸却薄唇舒展如春风吹过,弯了弯手指在她鼻尖轻轻一刮,“宝贝,我可以当作你是在为我吃醋吗?”

清扬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脸上不由自主地热起来。还是定了定心神,认真问道:“那现在你家中可还有,有……”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

“可还有通房的丫头,如夫人,侍妾?”廖栩宸替她一股脑的倒完。

“哎呀,你,你无耻!”清扬娇俏地捶打着他的肩膀。

廖栩宸捧起她的小脸,目光平静,笃定道:“我如今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你。”然后低头吻了下来,从眼眉一路到嘴角,温柔缠绵。清扬静静的感受着他在自己唇齿之间的匍匐,似乎还有许多需要了解的问题,一时间都化为浆糊,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次日一早,廖栩宸直接来到瞿公馆再次拜见瞿锦胜。瞿清扬远远地看着那抹高大的背影进入父亲的会客厅整整两个小时,而后又与兄长一同出去。直到晚饭时候,廖清源来找清扬。

他单刀直入,“清扬,有些事爸爸不想让你烦心,我这做哥哥的必须跟你讲明白。也许你只看到了廖栩宸对你的殷勤,可是你得清楚他娶了你只有百利而无一害。如今北线对俄战争已经胶着,扶桑虎视眈眈,西北、西南、东北、华北等各方势力此消彼长,只有南新政府是国际上合法承认的。况且雍南大半的财富掌握在我们瞿氏族人手里,抓住瞿家,就等于筹到了军需钱粮。那廖栩宸当然不是吃素的。”

清扬慢慢地“哦”了一声,似有些怅然,继续认真听着,“我和父亲也看出你对他是动了真情,如若再拦着你,似乎不够人道。我已与他正式谈过,他愿意成为一名忠诚的耶稣信徒,遵守一夫一妻制;总统那边他自会想办法,至少表面上不能让云家挑我们的理。当然,从此以后与云家的芥蒂不会少了……算了,这不是你操心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廖瞿两家的联姻就这样敲定了。细想起来,自己认识廖栩宸不过月余,一切似乎水到渠成得难以置信,清扬不知他对爸爸说了什么,怎么一下就峰回路转了。

接下来便是开始筹备订婚晚宴,据说届时总统云世鹏会亲自出席祝贺,清扬无暇想太多,只是烦恼着该穿什么好呢?一边坐在沙发榻上听着外国广播,冷不防后面有人轻笑道,“想如意郎君呢?这么出神!”

“哎呀,姐姐,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儿的!”来的不是别人,是兄长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南新政府总理千金楚瑾瑜。“姐姐,你要是再调笑我,等到你和哥哥的婚礼时,看我让你好看!”

说到婚礼,瞿锦胜原本计划着双喜临门的,就是儿子与总理千金、女儿与总统公子的婚礼同时举行,这也算举国之喜事了。不想云天鸿飞来横祸,瞿楚联姻只好暂时搁置。

楚家姑娘自幼与瞿家兄妹一起留洋海外,是再熟悉不过的。清扬与她早已胜似姐妹,说话从无顾忌。此时楚瑾瑜落落大方,“原本想和你一起嫁人的,如今却只能作你的伴娘了。”

清扬为自己刚才的失语感到一丝不好意思,似安慰,似娇嗔,“等过些时日,你和哥哥完婚,就可以一起回美国了。而我,恐怕只能在这里想念你们。”

其实楚瑾瑜对于她突然要嫁给江北军阀非常不解,在她眼里,爱情甚至婚姻就应该像她和清源一样,两小无猜,知根知底。而清扬的选择,无疑太过冒险。

“清扬,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你了解他吗?你认真的思考过自己到底爱他什么?”楚瑾瑜道。

“姐姐,其实我也不知道……只觉得和他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喜悦,我想这就是爱情吧。”

楚瑾瑜更加担忧起来,“唉!虽然我和你哥哥,你和云大公子都不是简单的婚姻,但至少在南新的地界上,大家总算熟知的。可是要嫁到那么远的江北,难道你不怕?那样旧式的大家庭,要怎么应对?如若有一天他变心,你该如何自处?”

“姐姐,亏你还是新女性,如今的中国难道我们要将自己的命运寄托于一个男人身上?先不说他敢三妻四妾,就是对我不忠,我必定离了他!”这样的话好似脱口而出,清扬的心却是不由地抽了一下。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说订婚宴上我该穿什么好?”

她拿出分别在洋行订制回来的西式礼服、中式旗袍,各种款式好几件,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楚瑾瑜何等聪慧的人,旋即帮她一一打量起来,巧笑着,“那要看你的白马王子穿什么了?如果他是西装,你当然配礼服,如果他穿中山装,你最好配旗袍。当然了只是个人意见,你向来喜欢标新立异!”

最终清扬只是中规中矩的选了一件银色闪缎的小福子织锦旗袍,衬得她白皙的脖颈,玲珑的身姿,更加楚楚有致。那一天,廖栩宸未着西装、中山装或是长袍马褂,而是一身浅灰色的简洁的军装。不用说,年少的清扬再一次被自己英武不凡的未婚夫所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