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的回忆（5）
（5）
很多年之后，陈秉宇偶尔会想，如果当时谢阿姨没有敲谢长灵的房门，一切会不会不一样，谢长灵会不会不那么讨厌自己。但他又会淡淡一笑：想这些有什么用呢，谢长灵就是那么讨厌自己，至少是讨厌那时候的自己。又或者谢长灵并不是讨厌陈秉宇这个人，而是讨厌陈秉宇这个人身上带着的“穷酸”气。
那天谢母跟谢长灵说过之后，谢长灵气势汹汹地抱着一堆英语磁带和录音机来到他的房间，狠狠地往床上一甩，转身瞪着陈秉宇说：“你自己学，别来烦我。”
陈秉宇想解释，但想了想，只是默默地看着谢长灵怒气勃发的小脸，听着她转身离去的脚步声和进房间后狠狠的摔门声。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有了磁带和录音机，陈秉宇的英语成绩一日千里。到暑假前的期末考试时，他的成绩已经稳坐班里的头把交椅。连班主任都专程家访，向谢母报喜。谢母自然高兴，赶紧趁着谢实德回来吃晚饭的时间，把这消息告诉了谢实德。
谢实德严肃的脸罕见地柔和了很多：“秉宇果然是个好苗子！”言罢，转头看向谢长灵，虽然依旧柔和，但又比看着陈秉宇时多了一份斥责：“长灵，你要多向秉宇学学，你看你……”
话未落音，谢长灵把筷子一甩，哭腔浓重地说：“他有什么好，一个乡下来的！”话音一落，便起身跑了出去。
陈秉宇赶紧站起来去追，却被谢实德喝止：“让她去，她被我、她妈和她哥惯得不成样子！”
吃罢晚饭，谢实德又去加班。
眼看已经晚上9点了，谢长灵还没有回来。谢母自然有些着急，陈秉宇便自告奋勇出去寻找。一直找到半夜，还是不见谢长灵踪影。他怕谢母担心，便返回谢宅。
谢母坐在客厅，看到他回来，略略歉意地说：“长灵10点多回来了，我怕跟你走岔了，就没去找你。”
“阿姨，长灵，还好吧？”听到谢母说长灵已经回来，陈秉宇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嗯，小丫头脾气，被宠坏了。”谢母顿了顿，“秉宇，长灵说的话，你别忘心里去。”
“不会的，阿姨。”
谢母慈爱地看着陈秉宇，语音柔和地说：“那就好。大热天的，你洗漱洗漱，早点休息。”
“好。阿姨您也早点休息。”
那一夜，陈秉宇失眠了。他想起了自己辛苦劳作一辈子却累死的工地上的父亲，想起了未曾谋面的母亲，也想起了14岁那年的谢长灵。在他心中，谢长灵永远是14岁时那娇俏可爱的样子，她牵着他弄丢的小羊，站在他家门口，黑色的眸子和星光交相辉映……
只可惜，如今距离近了，心却远了。又或者，他们的心也从未在一起过。这曾经两小无猜的一切，不过是陈秉宇的幻想。
过了那一夜之后，谢长灵对陈秉宇的态度倒是好了很多，起码偶尔会打个招呼。暑假期间，陈秉宇照例是埋头苦读；谢长灵则约了几个小姐妹一起去省体育馆里学游泳，俩人见面的机会着实不算多。
高三开学后，课业更加紧张，陈秉宇除了学习无暇他顾，和谢长灵那点儿小小的不愉快更是被他抛到了脑后。有那么几次，谢长灵主动找陈秉宇说话，多是请求他帮自己“圆谎”。她说要和小姐妹一起参加省城一所大学里的舞会，回来会晚一些，让陈秉宇帮她跟谢母说，就说是他俩一起去的。陈秉宇也未做他想，很干脆地应承了下来。
每次，他们都约好，陈秉宇在十字街口西边拐角的小巷子里等她一起回去。入秋，天气渐冷，十字街口的法国梧桐飘落满地。陈秉宇穿着单衬衫，坐在路边，趁着路灯读英语。远远地，听到脚步声传来。像是谢长灵，却不如以往轻快。
他抬头，看到谢长灵走到自己面前。大大的眼睛里透出难以名状的璀璨光芒，她的小脸更红了，头发微微乱着，似乎和下午分开时不太一样，但究竟怎么不一样，陈秉宇也说不出来。
“走吧。”谢长灵说，然后罕见地跟陈秉宇聊了起来，“喂，你觉得我漂亮吗？”
陈秉宇愕然。
“怎么？不漂亮？”谢长灵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他也没说过我漂亮，不过，今天他……”说到这，谢长灵又甜甜地笑了起来。
陈秉宇更加吃惊，“他？是谁？”
谢长灵却仿佛没有听到，不再搭理他。
高三的日子很忙，这一夜的小插曲很快便被陈秉宇淡忘了。他满脑子都是语文、数学、英语、政治、物理、化学……而谢长灵的舞会也似乎慢慢地规律化了，基本上每周一次。他仍然像以前那样帮她圆谎，然后充分利用等待她回来的时间复习功课。大多数时候，谢长灵是高兴的，还会跟他聊两句，陈秉宇脑袋里装满了知识，谢长灵跟他说话时，他回答的有一搭没一搭，最后惹得谢长灵大怒，落得个“呆瓜”的称号。少数时候，谢长灵会不开心，也不理他，径直回家。这种情况，陈秉宇倒乐得自在，跟在谢长灵身后，默默地背诵英语语法。
看似平静的日子，实则暗流涌动。一场巨大的风波在农历新年后爆发。
那天，天很冷，飘着细碎的雪花。陈秉宇约了去同学家一起温习功课，一大早便走了。他回到谢家时，已过了晚饭时间。
打开大门，他看到谢实德怒气滔天，谢母则搂着谢长灵坐在沙发上愁容满面。陈秉宇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在他发愣的档口，谢实德突然站起身来，迅速走到他眼前，一个巴掌狠狠地扇了过去：“你个混小子干的好事！老子算是看错你了！”
一巴掌打得陈秉宇眼冒金星，耳边嗡嗡作响。他没想到，瘦小的谢实德会有这么大的手劲儿。
陈秉宇迷茫地望向谢母，没想到谢母也是满面怒容。反而谢母怀中的谢长灵看了陈秉宇一眼，然后带着哭腔，怯怯地说：“秉宇，我爸我妈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知道什么了？而且，刚才谢长灵喊他什么？“秉宇”？这可是他到谢家后从未有过的待遇啊。
“陈秉宇，你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就别想走出谢家大门！”谢实德抬手指着陈秉宇的鼻子道。
此时，陈秉宇已经比谢实德高了将近一头，但谢实德为官多年，气势十分强大。
“爸，秉宇说了，他会负责的。”
“你给我闭嘴！”谢实德呵斥。
一瞬间，陈秉宇明白了。原来，是有个黑锅要自己背啊。
背？不背？他几乎没有犹豫，双膝一跪：“叔叔，阿姨，我会负责的。”
“负责？你他妈怎么负责？”爱女落得如此境地，谢实德终是口不择言地骂了出来。
陈秉宇转头看了看谢母，又看了看谢长灵，缓缓地说：“大学毕业，如果她愿意嫁，我就娶。”
事到如今，谢家二老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谢实德用皮带狠狠抽了一顿陈秉宇之后，终是消了怒气。谢母虽也恼怒，但她一直觉得秉宇是个好孩子，长灵如果真能嫁给他，倒也是一桩美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