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下午有点小雨。
伊浅坐在办公室里指尖飞快，电脑屏幕上的黑色小字像是蚂蚁搬家一般慢慢从一小块堆积成大大的一片，最后署上自己的名字。
伊浅长长呼出一口气，像是从胸口走出了一块由气体构成的块状东西，整个人一下子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屏幕眸子里却是空空荡荡，字体渐渐变小，成了视线里的一个个晕乎乎没有形状的浮动小点。抓了抓头发，伊浅突然笑了起来，不过笑容很轻，她甚至有点紧张。
陶素素的短信在四点整发了过来。
吓了伊浅一跳，偌大的办公室本来平和的波纹像是一瞬间被一阵电波搅得像碗冒着突兀的热气的汤。
陶素素已经握着方向盘往伊浅的报社开过来了，伊浅在心里悄悄地羡慕了一下这个从小就不需要担心很多东西的姑娘。
陶素素是个乖巧的姑娘，在上大学之前没有谈过恋爱，但是第一天在宿舍大家在做入睡前最后一套涂抹工序的时候，伊浅一眼瞄到这个姑娘用的全套大小瓶子上面的名字都是兰蔻。
看着手里的网上淘来的打折瓶子，伊浅闻到了素素妈身上的香水味道。
外面的雨丝一点也没有小下去的样子，天气灰暗得像是被拢上了一层用了好几年的抹布，伊浅扭头看看下面的交通，仿佛永远扭不开的死结，黄色路灯照的城市万家灯火的味道扑鼻而来，各色的雨伞笼罩了快速移动的人，只剩汽车司机坐在驾驶座无奈地按喇叭抽烟，伊浅不知道陶素素被堵在了哪里。
她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咖啡，以俯视者的姿态冷眼旁观拥堵的繁华。
机场总是忙碌的。
穿着套装的office
lady，有条不紊地拖着行李打电话，不久便有一辆黑色的车停在了出口，有殷勤的男人帮忙拉过行李箱。
伊浅和陶素素到的时候莫然的电话依然是关机状态，两人便找了个咖啡店一人点了杯喝的，基本不发一言，各想心事。
陶素素看着远处穿西装的正挺男人，下巴上的胡子剃得很干净，身材瘦削，不过远处有一位白色风衣的窈窕女人对着他微笑，两人相伴而去。陶素素眼睛暗了。
“别看了，花痴”。
“你不觉得他像范叙吗？”
“背影倒是有点像，你还想着呢？”
“想……也不想啦”。陶素素少有的沉默了，端起咖啡不再看伊浅的眼睛。
伊浅舔嘴唇，两秒钟以后轻
了下舌头，别过脸继续放空在机场大厅空荡却拥挤的空间里。
或许是暮色逼近的缘故，虽然大厅里灯火通明，可是伊浅本性里的萧条和敏感还是让她觉得这是个充满剧情和没有表情的脸蛋的地方，所有走过的人都是衣着光鲜，但是少有人的表情能和他们的服饰一样充满光亮。即使是古龙水挥发的男人也依然有隐隐的血丝填充在眼眶的拐角之处。
高悬的顶棚压的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浓缩在这个说着各种语言的大罩子里，而出门后便是风雨垂落。
“哎，你迷的那个什么杨辰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继续仰视呗”。伊浅皱了皱眉头，感觉一提到杨辰心里的某块电路就接通了，纷繁的情绪在身体里升腾起各种化学反应。“不过我下个月要去他们公司做个采访”。咪了一口已经不怎么热的咖啡伊浅继续说“采访他”。
“哇！那你不是爽翻了”。伊浅才发现陶素素今天围了条异域风情的围巾，坐在气氛氤氲的灯光下倒是妩媚不少。
“呵呵，工作嘛，你激动什么”。
“我替你高兴啊”。
伊浅抿了抿涂了唇蜜的嘴唇，谨慎地收紧了脸部表情。
“怎么了？伊浅？看你……不怎么高兴啊”。
“你跟范叙怎么样？还有联系吗？”伊浅牵强地岔开了话题，心里的涌动被平铺在了每个关节里，分散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我不想说他”。
“我也不想说杨辰”。伊浅和陶素素对视着苦笑。迷雾里谁也看不清对方的手，只能互相触摸着给一点心理的慰藉，而最终的雾开月明还是只能通过自己的摸索，这是成年女人应该懂得的常识。何况她们已是从青春阵痛互相掐着对方脖子手臂一路走过来的，不过伊浅知道，最能互相懂得的是莫然。
手机响了。
伊浅激动地几次按触摸屏的接听键都没按对，陶素素在一边急的大吼大叫，她忘了她今天围着一条漂亮的围巾。
“喂，莫然，你在哪？”
“你们在哪？”
“café吧”。
“我过来吧，你和素素等着”。
“她来找我们”。伊浅挂上电话耳朵里还是莫然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刚抽完了一包烟。
陶素素在一边手，一边来回地跳着，像是个不安分的小孩，晃得伊浅也有点喘不过气。
再次见到莫然所有人的印象就是大片大片的黑。
一身的黑加上后面一个黑色的箱子，箱子上的陈旧痕迹似乎是唯一有
别于素色的标识，依然是不变的中分，只是长度从腹部变成了齐下巴，微微向内卷的弧度包裹着有点疲惫的瓜子脸，没有化妆，伊浅听到mp3里的女声在唱“你变得那么瘦”。
莫然寻找着café的字眼，陶素素已经像只春天的燕子张开双臂飞扑了上去。
“莫然！莫然！这里！你回来了！”陶素素天然肉的脸磨蹭着莫然单薄的肩膀，伊浅慢慢走近与莫然心无芥蒂地笑着，伊浅觉得眼睛里有点酸，眼前的女人带着她们一年半的期盼归来了，像是一汪湖水，沉静得只剩眼睛里的点点波澜。
“莫然，终于等到你回来了，你这个死女人”。伊浅觉得自己说话的时候有点出乎意料的激动频率。
“是啊，呵呵，你们都变漂亮了”。
“你才是呢，怎么把头发剪啦？不过也不错，你瘦啦”。陶素素像是莫然的亲娘似的，摸摸这捏捏那，捏的莫然躲闪不及，对着伊浅挤挤眼睛，伊浅顿时觉得这个机场似乎又多了一个故事，三个女人一台戏。
回去的路上莫然和伊浅坐在后座，一人一边靠着窗，一人手上一根烟。
莫然的几乎没怎么抽，都是随窗边的风给吹得断了一截又一截，橙红色的光亮在急速风里像是赶不跌得要变成灰烬，莫然转过头，伊浅往里挪了挪屁股，挨着莫然听起了车里的音乐。
“回来住哪？”伊浅想起莫然的母亲在大四的时候过世了，而莫然那之后再也没回去过家，现在应该是一家三口正窝在旧沙发上看电视，莫然一直靠房租和在外的兼职维持着自己的生活，直到大学毕业带着所有的积蓄订了远飞的机票。
远行的决定是一直埋伏还是一时兴起伊浅到现在也无从得知，但她似乎隐隐能够理解那样的一种决定，只是她没有那样的勇气。莫然似乎永远是个内心有颗流离种子的人，而伊浅被一层膜包裹着，她的脚步还是走进了她心念的报社大门，每天咖啡和电脑，夜深人静的月色照得心里一片亮堂，这种时候她往往会想起莫然。
“找房子住啊”。莫然摸了摸伊浅的长波浪，伊浅感觉脖子上的手指凉凉的。
“我跟你一起吧”。
“恩？”
“家里住着晚上没法工作，我妈要说，呵呵，早想搬出来了”。
“那也行，我很乐意，又住一起了”。
前面开车的陶素素听到后面两个女人的对话立马耐不住了。
“你们就想着你们两个一起，我也要嘛，我也要嘛”。
素素的语气让伊浅一下子想到了范叙，忍不住笑了出来。
“笑什么，伊浅你个坏人，有了莫然就立马把我排除了”。
“我是笑你是不是和范叙撒娇的时候也是这幅样子，把人家吓跑了，哈哈”。
“……”前面没了声音，伊浅有点错神，连忙扶到驾驶座的靠背上，拍了拍陶素素的肩膀，也没见什么动静，伊浅觉得自己踩到了陶素素的地雷，但是从前不是这样的。
莫然也感觉到了车厢里的空气变了味道，似是一声声定时炸药的“滴滴”声。看着陶素素一言不发的背影莫然试探着问了句“素素？你和范叙分手了？”
“恩”。
伊浅对着莫然耸了耸肩，做了个无奈的表情，莫然会意，不再开口。
音乐似乎是换到了下一首，中间变得停顿，没有声音。
“他要结婚了”。素素自己开口，像是说给空气，又像是说给自己，但是伊浅和莫然都听到了。看不到素素的脸，但是声音是压抑着愤怒和悲伤的。
“靠，这么快，你们分开也才两个月啊”。伊浅诧异地同样带着愤怒，毕竟大学四年的你侬我侬大家是尽收眼底的，莫然也挺直了背等待着素素的下文。
“我前几天听隔壁班的胖子说的，他-要-和-姚-绾-结-婚-了”。
“靠！”伊浅和莫然几乎是同时开口。
餐厅里钢琴的声音很优雅。
陶素素嚎啕大哭的声音盖住了一切。
本是给莫然接风的，而在伊浅和莫然车上的询问之下最后成了陶素素状告范叙和姚绾的批斗大会以及她声嘶力竭的悲痛发泄之地。
伊浅和莫然倒是也不打紧，毕竟大家这么多年姐妹，没有形式上的所谓华丽相聚，更多的不过是互相倾诉，一杯酒过后陶素素的哭声让莫然和伊浅都想起了以前的百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