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中殿被阳光刺透，光束利落地结成一张网，然后直截了当地晕散开去。中殿棱角分明的陈设器具，倒是和主人的冷酷决绝相得益彰。
易肆满脸怒气地站在殿堂上低沉着声音对夏侯允吼道：“什么时候你也可以自作主张了？再过几日将士吃不上饭，是不是得饿着肚子上战场？”他不善的口吻明显在按捺怒气。
“肆，朝廷应允三日后会派人将粮饷送过来，何不再等……”夏侯允吩咐下面的人不要向易肆上报粮饷短缺的事，却还是被他知晓了。去了王城一趟，本来以为这事能解决妥当，可朝廷却一再推诿。右丞相王修是他母亲的胞兄，他求了半天，王修才答应向朝廷尽力上奏，说是三日后会有粮饷运到东风关，不管能否实现，这总算是一线生机。
“三日？去年就该到的粮饷，现在还在推诿，他们刁难的不是东风关，”易肆恼怒地指着自己的鼻梁大声说道：“是我。这一点你还看不出来？怎么还傻乎乎地抱着幻想？”
夏侯允也恼怒地大声和他对峙道：“不等朝廷的补给，你要再像两年前一样向辽城百姓掠夺吗？”说着脸色已经暗沉下去，两年前的那一场血流成河，对他是太可怕的噩梦，他从没想过自己竟能向平民挥剑，那一刀一剑至今让他难以释怀，无法安睡，“那些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不是辽军，战场上兵戎相见我一定浴血奋战，可刀剑对着无辜的人，我真的，再下不去手。”
“我从不知道，你竟这样懦弱。辽军屠戮过多少我们的百姓，要我一笔一笔算给你听吗？韩阳城上万民众在他们的马蹄下无一幸免，落河村一夜之间被移为平地，我们的将士呢？损失殆尽，为什么？”易肆停顿了几秒又大声朗道：“因为我们懦弱。” 他的眼睛里满是狠狠决绝，他不能软弱，关内关外都想要他易肆的命，稍有迟疑，自己成了谁的剑下亡魂自己都无从知晓。面对夏侯允的不解和质疑，他情绪激动，“依赖朝廷简直是个笑话，他们若是管我们的生死，怎么会逼得我们去向百姓伸手掠夺？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倘若我和你一样心软，两年前东风关就已经不复存在。”
“肆，适可而止吧！我不想我们的手染上更多无辜人的鲜血，两年前的那场屠戮，你都不会不安吗？你都不会因为那些孩子天真的眼神夜夜无法入眠？”
“呵，你到现在还没弄清我们的处境？或者在杀戮中生存，或者抱着你那可怜的同情心死亡，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易肆实在不懂，这些年征战沙场英勇无敌的夏侯允怎么骨子里竟还是一个懦夫？他不是没有同情心，只是在生死关头他选择收敛良心获得生存，在这人人自保的乱世里有什么错？
夏侯允苦笑道：“也许是吧，非生即死。不管你对不对，最终我都还站在你身边。”在夏侯允的眼里，易肆依然像一个暴躁的孩子，面上是冷酷平静，可心底却是翻腾得厉害，易肆承受的痛苦比他想象得要多得多。他的良心告诉他应该离开这些是非之地，可腿脚却怎么也迈不出抛弃易肆的步伐，肆说过，他信赖的唯有他夏侯允一个，如果自己也离开，即使得到了全世界，万人追捧的易肆也会孤独得令人心疼。
“允，我天生就不是善类，我被排斥，被鄙视，四岁开始我的世界里就只有生存，”易肆眼中氤氲着浅浅的悲伤，“美好只存在于史官的笔下，哪一个马蹄踏出的王朝没有无辜者的鲜血？若有一日，我成了帝王，我也绝对会抹杀这一切黑暗的过往。”
夏侯允感受到易肆周身散发出的冷酷无奈悲凉的气息，不由叹息道：“你是天生的帝王，肆，有一天，你的世界会坚不可摧、屹立不倒。”
很难想象，这样沉着冷漠、永远面色自信邪魅的易肆，身遍布伤痕的易肆，竟是个刚满十八岁的王城三王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