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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胡不醒
千金裘之不一样的番外
流霞举
4772

一天一夜,卫蘅一直没有醒来。她就那么静静的躺在那里,沉睡不起。

太医又来诊视,反复查看之后,却连连摇头,束手无策。

卫蘅沉浸在梦境中-----自己独自一人,行走在碧桃林中,这里千株万株桃花绽放,粉色融融,如霞似锦。卫蘅觉得脚步轻盈,四面只有好鸟啁啾,嘤嘤成韵,最妙的是此地绝无人烟,她可以尽情地舒展双臂,在氤氲的花香中徜徉起舞,长袖飘飘,落英缤纷,这样的自在轻松,这样的欢愉安乐!

何氏拂了拂女儿唇边若有若无的微笑,忍不住又低声抽泣起来。

靖宁侯府一片愁云惨淡。

国公府派了人带了无数名贵补品前来探视,却被拒之门外,三次之后,只捎回一句话:“万事都要等卫蘅醒来再说。”国公府诸人无可奈何,只盼着有人妙手回春。

京城名医走马灯似的进出靖宁侯府,诊断的结果几乎一致:卫蘅身体没有大碍,与其说她昏迷,不如说她是在沉睡。至于原因,大夫们众说纷纭,各执一词。如何让她醒来,各式各样的法子用尽了,全然无效。

何氏坐在卫蘅床前,愁眉紧锁、一脸憔悴,她怔怔地看着自家宝贝闺女,心中百感交集:愁的是珠珠儿不知何时才能醒来;恨的是陆湛的无情无义、凉薄冷酷;更怨自己瞎了双眼,这一年多竟看不出珠珠儿强颜欢笑下的无奈和委屈,但凡读出女儿的心思,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她这里自怨自艾,大儿媳妇葛氏挑帘子进来,走到她身旁低声劝慰:“母亲守了妹妹两天,且去休息吧。我替母亲照顾妹妹就是。若累垮了身子,别说我们,就是妹妹醒来知道了,也于心不安。”

何氏叹了口气:“你哪知道,我守着珠珠儿,看她现在的模样心里固然不好受,可要是离了这里,我这心更是七上八下,一刻也难安。”

葛氏默然,从食盒中捧出一盏参汤,让丫头们把卫蘅扶起,何氏让女儿半坐半偎,靠在自己肩头,伸手理了理她漆黑散乱的长发,见她晶莹如雪色的面庞依旧似明珠美玉、灿然生辉,只是那素日里笑意盈盈的眸子却紧紧闭着,何氏揽着女儿柔软的身子,不由得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卫家父子又送走一位大夫后,三人相顾,都是愁眉不展。卫栎一拳砸在桌上:“庸医,都是庸医。”卫柏沉吟不言,卫峻喃喃自语道:“难道就真得没人能治得了阿蘅的病不成?”

一旁的木鱼儿念珠儿这几日只顾着着急伤心,偷偷哭得眼睛都成了鱼泡。这会子听了卫峻的话,木鱼儿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她急忙向卫峻施礼道:“婢子曾记得雪竹受伤后回了她师门,前不久还回信说,她武功都快要恢复了,全是她师叔的功劳。想来她师叔也是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不如快请了来,给姑娘瞧病?”

卫栎突地跳起来:“人在哪,我立刻骑快马去请了来。”

卫柏按住了他的手臂,沉声道:“稍安勿躁,木鱼儿你把信拿来,咱们先看准了详细地点,参详一下,找最近的一条路径,再看看需要准备些什么,派两个人跟你一起去。”

半个时辰后,卫栎一行三人快马扬鞭,直奔西城门而去。

府里诸人巴望地望眼欲穿。可待卫栎终于带着雪竹的师叔转回府中时,大伙儿都傻了。

眼前这位,五短身材,团团的圆脸,嘴角微翘,好像总是笑嘻嘻的模样,眼睛更是眯成了一道缝,活脱脱一尊弥勒佛。然而此人可比弥勒佛还要宝光四射,金线走边的幞头正中镶了一块碧汪汪的翡翠;右手拇指上套着黄油油蜜蜡扳指,左手食指上则是镶蓝宝的戒指;驼色团花织锦的袍子上系着金线满绣的腰带,垂着透雕羊脂玉佩,真是珠光宝气,耀花人眼。若不是雪竹背着一只药箱在一侧恭谨而立,谁能想到这人居然是大夫!

卫柏的眼角抽了抽,斜盯了卫栎一眼,见他恭恭敬敬,正给诸人引荐,不由得心中纳罕:“他这弟弟,脾气骄傲急躁,等闲人不肯放在眼中,瞧这低低的姿态,确实实打实对这位师叔心悦诚服,由是观之,此人必有过人之处。”雪竹给众人行了礼,说道自己的伤已经恢复了十之八九,全赖师叔房谦的功劳。

卫峻虽然心焦,但人家远道而来,不好逼催,欲请房谦先休息片刻,洗洗风尘,道是早就预备下了茶水点心。房谦漫不经心摆了摆手,道:“先瞧瞧病人吧。”诸人巴不得这话,立刻请了他到了卫蘅房中。

房谦先仔细端详了卫蘅的面色,复伸出胖而短的右手搭在卫蘅腕脉之上,闭眼不动,隔了片刻,又换卫蘅另一只手,片刻后点了点头,遂站起身慢条斯理踱出房来,直截了当:“这姑娘身体无恙,只是沉迷在梦中不愿醒来罢了。”

众人都怔住了,卫蘅不愿醒吗?

房谦呷了一口茶:“半个时辰后,我用针灸之法试试。”

雪竹略梳洗了一下,便折回卫蘅房中看望姑娘。念珠儿木鱼儿执了她的手问长问短,三人说着说着又是笑又是泪。说起那日情形,雪竹咬牙切齿:“我若是在跟前,看不撕烂那两个小蹄子的嘴。”木鱼儿冷笑道:“且不知那边府里怎么处置?必不能轻饶了那些口舌作孽的人才是。雪竹,你这师叔看着倒像是钱多的没处使的土财主样儿,真得能治好姑娘?”

雪竹失笑道:“可不是,我师叔最爱珠宝,还极爱炫耀,你们不知,这一路上我们遇到了好几伙子打劫的,个个看我师叔的眼珠子都是绿的。”

念珠儿饶是一直郁郁,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明晃晃的不招贼才怪,你们都没事吧。”

“这是自然,少爷还没出手呢,我师叔一挥手,就天下太平了,他那一身的毒可不是闹着玩的。”

花梨几上,紫铜螭耳莲花钮熏炉里逸出淡淡梅花的冷香。

房谦双目半阖,右手中指在桌上无声的轻叩。雪竹在一旁敛声屏气,目不转睛盯着桌上的沙漏。眼瞅着沙漏堪堪流尽,雪竹轻声回道:“师叔,时间够了。”房谦张开眼,精光一闪,走到卫蘅身边开始起针。别看他身材矮胖,手指粗短,行动之间却是动如脱兔,敏捷之极。雪竹只觉眼花缭乱,还没咂摸出房谦的手法,百余根银针已经全部稳稳被收入一边的紫檀匣子之中。

雪竹探头看了看卫蘅,沮丧道:“师叔,姑娘没醒。”

房谦转了转手上的扳指,瞥了雪竹一眼:“无妨,只需再加一味药而已。”

雪竹精神一振:“什么药?”

房谦的胖脸抖了抖,呵呵干笑:“你师叔我,当年吃过一回,那滋味······。”

雪竹纳闷道:“你吃过?你也得过姑娘这病?”

房谦摆摆手:“小丫头别寻根究底。”

二人来到外间,何氏眼中都是希翼,颤巍巍问:“先生,我女儿·······”

房谦道:"医治令爱,还需一味特别的药。你们也别到处乱寻,此药普天之下只有一个地方有,我修书一封,大公子行事妥当,就走一趟罢。”

卫柏躬身施礼:“敢不承命。”

卫柏便装轻骑,一路疾驰,两个多时辰之后,来到了雁回山聚秀峰之下。

此时晨雾未散,山路上幽篁挺秀,翠色欲滴,让人耳目清明,精神为之一振。卫柏拍了拍爱马的脑门,留它在山脚自行吃草,自己举步拾级而上。

山风涤荡,竹影婆娑,风声混合着竹枝摇曳的声响,恍如天籁之音。攀爬石阶尽头,山上云雾仿佛在脚下缭绕,卫柏擦了擦额头的汗,放眼四望,四周云海茫茫,不辨东西,可不应了那句诗:“云深不知处。”

山风吹来,云卷云舒,卫柏忽然看到东侧不远有一块巨石巍峨,他心头一喜,大步流星走过去,绕过巨石之后,原来此处是别有洞天.

出现在卫柏眼前的,是一片掩映在怪石绿树间幽雅绝俗的园林,白墙青瓦,依着山势迤逦曲折而去。

卫柏伫立良久,才来到正门前,门前一左一右两棵古树,粗有合围,高有数丈,枝叶繁盛,只在此处一站,便觉得遍体生凉.门右手卧着一块巨石,上面龙飞凤舞镌刻两个草书大字:“离忧”。

卫柏递上房谦的书信,不久后,就有两个眉清目秀的小童引他进门,沿着一条幽径,悠然前行。卫柏见佳木葱茏,竹林潇潇,怪石嶙峋间藤萝倒挂,野趣盎然却自成画意,不由得暗自赞叹,不知这山庄主人是何等人物,居然有这大手笔。

走到回廊尽头,卫柏只听得远远仿佛有水声轰鸣。转了一个弯,果然遥见西部笔陡的山坡悬崖处,一道瀑布经湖石三叠直泻而下,奔腾不息,气势磅礴。

瀑布下有一深潭,潭水沿着一条黄石堆砌的山涧叮咚轻泻,聚成水波粼粼的广池。面临广池是一座花篮厅,上书“水漾风来”,雕镂精工,池中莲花绽放,端的是翠盖红裳,清丽之极。和风涤荡,幽香淡淡,饶是卫柏心中挂记求药之事,也绝心旷神怡,俗念顿消。

不知何时,那两个小童子已然悄悄退去。卫柏茫然踌躇,忽听得花篮厅中悠悠传来一道清雅悠然的嗓音:”卫公子请进罢。”

房谦接过卫柏递过来的小巧精致的玉瓶,笑嘻嘻的问:“收了多少银子。”

卫柏闻言,脸都黑了:“八百两。”

房谦拔开瓶塞,倾出绿油油黄豆大小一粒丸药,托在浅盏中嗅了嗅,点了点头,对雪竹道:“用温水化开,喂你家姑娘喝了罢。”转向卫峻父子道:“我再施一次针,且静候佳音。”

美梦悠长--------卫蘅泛舟湖中,鬓边簪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菡萏,卷了一片小巧的荷叶作酒杯,注了嫣红的葡萄酒,浅斟低酌,身慵意懒。身旁的念珠儿扣弦清唱,歌声清脆,恰如大珠小珠滚落玉盘,唱的是:“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蓦然间,天昏地暗,湖上掀起狂风巨浪,卫蘅的小舟哪里禁得起风雨飘摇,在主仆二人连连惊呼中转瞬倾侧。卫蘅落入水中,湖水冰冷,让她浑身上下又冷又痛,如同针扎一样。水中漆黑一片,卫蘅心中一片恐惧和绝望,她努力地睁大了双目,突然,不远处出现了一处亮光,温暖而明亮。卫蘅憋了一口气,拼了命向那里游去。

“姑娘醒了。” 是谁在耳畔轻呼?

卫蘅呻吟一声:“疼。”

房谦的小眼睛笑成了一道缝:“不疼,你肯醒么?”

何氏喜极而泣,一把把闺女抱在怀里:"我的珠珠儿。”

一屋子的人都满脸喜色。

卫蘅环顾了一下四周,眼里起了一层薄雾,颤颤地叫了声:“母亲,咱们回来了。”

“回来了,珠珠儿,你都睡了快七天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七天?”卫蘅呆了呆,明眸中满是惊诧,她转过头,看了看丫头,木鱼儿和念珠儿使劲的点头。

卫蘅把头靠在何氏肩上,娇滴滴撒娇道:“母亲,饿了。”

房谦一边收拾银针,一边道:“你睡了这些天,只靠些人参燕窝的汁水吊着,现在也只能喝点稀粥汤水,别的一概不许。养几日,再慢慢添些软和的饭菜。”

何氏对房谦几乎感激涕零,简直奉若神明,听他吩咐,赶紧连连称是。

卫峻也是喜不自胜,请了房谦到前厅摆宴相谢。

经过几日精心调养,卫蘅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期间齐国公府又派人前来探望,老夫人吩咐把礼物收下,着人传话:过几日卫蘅大好了,侯府一定过府拜望。

黄昏时分,天色半明半暗,淅淅沥沥的是暮春时节的雨,窗外那棵繁花胜雪的栀子树被雨水浸湿,原本飘渺的香气倒变得沉重起来,让人呼吸不畅。

花厅之中,卫蘅挨着何氏坐着,垂了头一声不吭,看不见她的神色,惟有鬓边的那只紫风垂珠步摇细细碎碎的晃动着。

老夫人望了望她,叹了口气,温言道:“珠珠儿,来。”

卫蘅抿了唇,轻移莲步,挪到老夫人身旁。

老夫人执了她的手,叹道:“好孩子,你的委屈,我们都知道了。”

卫蘅身子猛地颤了一下,抬头望向老夫人,一双黯淡的眸子里泪光盈盈,起着薄薄的水色。

老夫人语重心长道:“你这丫头,被那劳什子的虚名所累,宁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不肯让娘家为你出头,你肯委曲求全,别人却更得寸进尺。傻丫头,自家的女儿自家不疼惜,却靠谁去?祖母知道你是怕带累了侯府名声,强颜欢笑,一味隐瞒,可这种事能瞒一辈子不成?别说你父亲兄长心疼你,瞧瞧你母亲,只这几日眼泪都要哭干了。”

卫蘅咬了唇,止不住的泪珠儿一对一双滑落下来。

老夫人用帕子给孙女儿拭了拭泪,又道:“咱们靖宁侯府有今日,既不靠女孩儿们的亲事攀龙附凤,更不会用你们一辈子的幸福交换利益,那样得来的东西岂是长久的?珠珠儿,如今你只问你自个心里是什么主意?你尽管安心,无论你想怎样,有我们出头做主,必定为你处置的妥妥当当。我靖宁侯府如宝如珠的女孩子岂是随便被人欺负的?“

卫蘅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看父母与兄长,迷离泪光中只见他们神色郑重,齐齐点头。

卫蘅不由得心头又酸又痛,一时间更是难以自禁,扑到祖母怀中失声痛哭。她自从昏迷中醒来,在今日之前,在家人面前不曾诉说过一句委屈,亦不曾掉过一滴眼泪,此时此刻,听着祖母柔声安慰,终于忍不住长哭出声。老夫人把孙女儿不住颤抖的身子搂在怀中,默然无语,任由她肆意倾泻满腹的不甘与委屈。

花厅里寂静无声,唯有卫蘅的哭声哀哀不绝,那哭声里带着几分愤懑,几分委屈,还有无法言说的追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