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家的，老三家的！”春耕时节，村里老老小小都在地里忙活，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婶径直向地头的一个小媳妇跑去，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不好了，你家丫头滚阳沟了。”
那小媳妇看上去二十来岁，一身粗布麻衣，补丁摞补丁，长期吃不饱，瘦的跟秧杆子似的。巴掌大的小脸，面如菜色，到显得一双大眼睛更大了。
“天哪，我的丫头！”埋头挖地的小媳妇惊的锄头都顾不上拔腿就跑。
“哎，也是个可怜的！”
“是呀，老三再不回来，这母女要怎么活呀。”
旁的人听了都抬起头，一脸同情的摇头，不过也无可奈何，几句话之后又开始继续干自己的活了。
话说这小媳妇叫巧娘，不仅人长的好看，手脚也利索，可惜命不好。三年前不顾爹娘反对嫁给杨家老三，老三到也是个好的，可是没两个月老三就被征兵的带走了，至今未归。
十个月后巧娘生下个姑娘，杨家老婆婆偏生是个重男轻女的，前头老大家已经得了两个闺女了，家里穷老二二十四五了，连个媳妇也说不上，老三家又是个闺女……
娘家爹娘到也疼女儿，可是上有兄嫂，下有弟媳，就算想帮一把，也是无能为力了。
这巧娘到也硬气，一个人拉扯着这孩子。孩子小小就背着下地干活，孩子会走以后就关在家里，那孩子到也听话，虽然还不到三岁，却异常懂事……
母女二人相依为命，虽说日子过的可怜，但孩子嘛总会长大的，只是没想到孩子竟滚阳沟了。
“丫头！丫头！”巧娘一路小跑赶来，见丫头孤零零的躺在沟里，四周围了不少人却没有一个人上前看看。巧娘连滚带爬的扑倒小丫头身上，丫头紧闭着双眼，呼吸微弱，巧娘感觉心像是被狠狠捏了一把，泪水再也止不住了：“丫头，丫头，你醒醒呀。丫头，你这是咋啦？”
巧娘跪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抱起小丫头，孩子轻飘飘的还没有锄头重。这孩子再过两个月就三岁了。可是长期吃不饱饭，又瘦又小，小脸还没半个巴掌大，抱在怀里骨头都咯人。
“丫头呀，是娘不好，是娘没照顾好你。”这孩子从生下来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这些年她一直拼命栽田种地，就为了能让孩子吃顿饱饭。可是没想到……
把丫头抱在怀里娘俩脸贴着脸，巧娘心里说不出的酸：“婆婆，丫头她是咋了？为啥滚阳沟了？” 巧娘早就看到了躲在人群中的婆婆，丫头躺在阳沟里她却只是远远的看着，怎么说丫头也是她的孙女呀。
“我，我咋知道!我又不是给你看孩子的，谁知道她怎么野的。看看，看看，坎上的菜都被糟蹋了……”安氏有些心虚不敢跟巧娘对视，扫了她了一眼就立刻缩回去了。
巧娘有些狐疑，丫头跟坎子是上的菜有啥关系，那坎子至少四五米高，丫头一个小孩子，还能爬上去不成？婆婆这话太伤人了，丫头好歹是条命呀，难道还不如几棵菜？巧娘心疼的发抖，却只能默默的抱紧女儿……心里呼喊着：三哥，你咋还不回来，你快回来看看咱们的女儿呀。
巧娘不知道为什么婆婆不喜欢自己，这么多年三哥不在家，她是又当媳妇又当儿子，啥脏活累活都抢着干。为了多干点活，天没亮她就出门了，交代丫头醒了就去找奶奶，乖乖听奶奶话，不要乱跑。丫头是个听话的，可是……可是她一个小丫头没事去阳沟后头干啥？
“丫头，如果你死了，娘也不活了。三哥，你咋还不回来呢？丫头呀，娘的丫头。”越想越伤心，巧娘终于忍不住说出了积压在心底的话。这些年为了怕公婆桑心，她从来不提三哥，婆婆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从来不反驳，只是希望她看在自己听话的份儿上对丫头好点。可是没想到她的心终究是捂不热的，越想越难过，三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如果丫头有个三长两短，她还活着干啥？
“哎，巧娘呀，别哭了，丫头会没事的。”
“是呀，是呀，老三会回来的。”
巧娘这些年过的啥日子村里老老少少都看在眼里，可是又能有啥办法呢。平日里沉默不语的她，突然这样伤心，让人看着心酸。
“嚎，嚎，就知道嚎！不就是个野丫头，哭丧哪！真是触霉头！你是成心不想让老三好咋地？”
安氏缩在人群中听到巧娘哭喊，心像被猫儿抓了一般，特别是刚才巧娘看她那眼神，让人一阵发慌。
看着昏迷不醒的丫头，安氏有点心虚。
不过这可不能怪她，要怪也怪这丫头笨手笨脚的！不过让她做点事情，谁知道她那么没用居然从阳沟后的坎子上滚下来了。
“婆婆，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只是丫头她，丫头她……”安氏历来刻薄，巧娘也习惯了，可是现在丫头都这样了，她的话简直像是在挠她的心。
巧娘含着泪水可怜兮兮的望着安氏，她一直不懂为什么安氏这么不待见丫头，从丫头生下来到现在她从来没有抱过丫头一次。这都算了，可是……
“咋滴？还能咋滴？赔钱货，死了也好，省得浪费粮食！”
双手叉腰，安氏恶狠狠的盯着巧娘，那眼神儿带着冷冰冰的钩子。
“她奶奶……”
巧娘没想到安氏居然这样说，像是心口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脚，泪流满面的抱着丫头，气的发抖。
“我说安婶子，你这话咋这么难听呢？丫头好歹也是你孙女，你咋这样说呢！”
“是呀，大妈，你好歹看看丫头咋样了！这孩子怪可怜的！”
差不多早饭时间了，砍柴回来的，割草回来的，挖地回来的，一大帮年轻人听到动静都赶来看看。好些个和杨家老三差不多大，都是从小玩到大的，现在老三不在家就剩下这孤儿寡母的，看着都可怜。
这杨家寨大多数都姓杨，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亲戚关系，安氏刻薄大家也都清楚，平日里与自己无关，大家也懒得说，可是今儿这有点过。
“三婶，三婶，是奶奶，是奶奶让妹妹上坎子去拿菜……”
脆生生的声音向前，接着一张乌溜溜的小脸从人缝儿里挤进来。 “拿菜？这么点孩子，造孽哦!” “这安氏真是黑了心肝儿了，昨夜里下雨呢。怪不得孩子摔了，就大人也得当心。”
所有人都一脸鄙夷，安氏的老脸一会青一会白，最后阴沉着脸死死的盯着从人群中钻出来的小娃。
“换儿，别胡说，奶奶怎会让丫头去地里，丫头不认路的。”
巧娘暗道坏了，只怕婆婆恨上这孩子了。换儿是杨家老大的二女儿，比丫头大一岁，听名字就知道换儿换儿，爹娘是想把她换成儿子。
因着她上面有个姐姐，落着想要儿子的爹妈和重男轻女的奶奶，自然是爹不疼年不爱，整日里脏兮兮的也没人管，皮肤黑黑，短短的头发跟狗啃的似的，整天追鸡咬狗的像个野小子，身子骨到比丫头壮实不少。巧娘知道换儿这孩子野，平日里也不许丫头跟她玩，毕竟女孩儿家还是得有点女孩儿的样儿，不过孩子是不会说谎，眼下丫头的事儿肯定跟婆婆脱不了干系，可是……她毕竟是三哥的娘…… “三婶，我才没胡说。奶奶让妹妹爬坎子上去哩。”
三婶不相信自己，换儿急的直跳，小孩子啥也不懂，一口气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听罢，所有人都到抽一口冷气。杨家阳沟后的坎子至少有三四米高，坎子上面种了些小菜，有时候忙不过来了，就扯着坎子上的野草爬上去摘几颗菜，省得绕路。就算大人都要当心，没想到安氏居然让这么小的孩子爬……
抱着丫头坐在地上，巧娘满脸泪水绝望的望着安氏。怪不得好几次她都发现丫头全身是泥，手上脚上都是刮伤……自己这娘是怎么当的？
“啪！”
安氏黑着脸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抓住环儿的手臂，拎小鸡儿似的拎起来，一巴掌刮过去：“作死的野丫头，让你胡咧咧，坏良心的，烂嘴巴！”
“你才坏良心，老虔婆，敢打我！”换儿野惯了，年纪虽小却是个性子泼辣的，这一巴掌下去换儿立刻炸毛了。也不管打得过，打不过，扭着小身子一通乱挠。
“你……你个没教养的！你个小杂种，老娘不打死你！”
安氏没想到换儿个小丫头也敢跟自己闹腾，顿时一肚子火。大儿媳也是个泼辣的，她早就不满了，大的惹不起，她还怕了这小的？
“娘，娘，救命呀，老虔婆打死人了！”
换儿到底是个小孩子，眼看今儿要遭殃了，立刻吓的扯着嗓子呼救。
“娘，换儿只是个孩子，她还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