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女人比上官梦时小了五六岁，正值高三青春靓丽的年纪。
可是相比于别人家的熬油苦读至通宵，她的痛楚不是能不能考上名牌大学，而是为了更美，生生将睫毛都拔了出来，缝合了黑长的假睫毛。
池珍两只眼睛肿得和鸡蛋一样，还自觉风情万种地撩了撩前额的留海，拿腔捏调地哎呀道：“怎么又是你？烦不烦人？你当我家专开慈善机构的吗？我妈不在，你快走吧。我妈她好心，不代表我们也要接待乞丐。”说着，她拧了拧身子，挺起胸脯，撇撇嘴巴盯着上官梦傲人的波澜咕哝：“假的吧，廉价硅胶。”
被同父异母妹妹鄙视不是一次两次了，上官梦时可以不计较，但有件事她不得不在乎。
于是，她生生咽下怒火，垂眸客气地道：“我是真的有急事要求阿姨，珍珍，麻烦你告诉我阿姨去哪儿了？”
这个家里，仅有阿姨对她尚且热情，即使她从来存着戒心，却也感激每次对方的帮忙。
妈妈上官颜病了许久，这癌症不同于感冒发烧，拖拖拉拉的几年，医生和她讲，化疗也没多少用处，唯一的希望就是做手术，还能有半分之二十的机会，否则就接回家享受最后的时光吧。
化疗的钱，也是她向阿姨借的，此次又要来借手术的费用，确实厚脸皮了，不过除此之外，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丈夫将家业挥霍一空，公公整天沉浸在过去的辉煌，婆婆就是只铁公鸡，想从其身上拿出钱来，不如要了她的命。
上官梦时叹息着，不得不承认是她废物了，也没有办法，大学没毕业就被便宜的参谋长的爹逼嫁给田家，好不容易找了机会出去工作，不是遇到职场骚扰，就是被各种打压。她从不怨恨他人，要怪就怪她自个儿时运不济，本事不佳，智商和情商都不高，要不然也不会败落至斯。
说心里话，要是她的丈夫与小三连孩子都有了，这时候小三还病得要死，她不乐得大骂活该都不错了，阿姨能对她如此友善，上官梦时觉得心中有愧，感激非常。
“妈妈是吃饱了撑的，上次我相中个lv的包，不到五万都不给买……”池珍念叨着，算了算家里总共自助给穷鬼的没有百万，也有几十了吧，亏死，够她去罗马旅游玩一圈的了。
池家从来就没有承认过上官梦时，她早就清楚，此时脸色仍是禁不住惨白。一万她都不知要攒多久，在他们看来，反而就是丢掉也不怎么可惜的小数目。
要不是母亲等不了了，她不会低声下气地求人，绝对不会。
这时，另一个身材高挑，前凸后翘的年轻女子款步行至，一手搭在池珍的肩膀上，笑眯眯地道：“我妹妹就是心直口快，你别和她计较。”从血缘关系来论，池琬既是池珍的姐姐，也是上官梦时的姐姐。
心直口快，也就是说池珍的言辞都是并非作假，她就是一个外人，一个讨小钱的乞丐，一个渺小的存在。
池琬展颜一脸的无害，柔柔地再道：“我妈出门了，确实不在家，你要不打她手机吧。”
“唔，谢谢……”上官梦时无法，也不能再纠缠下去，要是能联系早就联系上了，哪里还会在池家门口着急失落？她转过身去，听到背后传来低低的咯咯笑声。
“还聪明呢，也就是初中那会儿死读书吧，高中不就不行了吗？装什么清高。瞅她那傻样，不就长得还凑合吗，幸好是她嫁给田远图，要不然，啧啧。”
“别那么说，人家俩夫妻挺般配的，这就叫……”
没听清“这就叫”什么，别墅的大门砰地一声被摔合，上官梦时怔了怔，有些怀疑池珍说的那句“幸好是她”是什么意思。然而没有时间思考这些，她匆匆往医院赶去。
上官颜病重后，精神不好，身边就愈发离不开人，她连日没归家，被婆婆好一通指桑骂槐也没工夫辩解什么。她打算先去医院看看妈妈的情况，然后再继续找阿姨。
阿姨的大恩大德，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来到医院，她见一堆人堵在电梯间，就蹿上了楼梯，两步并作一步飞快跑到五楼。不能让妈妈发现她趁她睡着的空档离开过，要不然又会引起恐慌。上官颜总是这副样子，畏畏缩缩，担惊受怕，曾经的单纯天真被现实生活打压成瘦骨嶙峋，萎靡不振。
缓了缓，她回到病房前，发现门未关严，一条巴掌宽窄的缝隙里飘出男女幽幽的对话声。先是一愣，她就霍然都明白了——
“谢谢池夫人，谢谢……”男人喋喋不休地道谢，恭敬地点头哈腰。
“恩，”妇人拢了拢皮貂的披肩，又摸着雪白颈子上戴着的圆润珍珠项链，懒洋洋地开口：“只不过我恰巧能帮这个忙而已，霍主任，不，呵呵，明天起你就是霍院长了，以后还请院长多多照拂呢。”
男人咧嘴笑得憨厚，双手不停地在胸前戳着，一旁躺在病床上虚弱的上官颜动了动，呻吟着叫水，在场的男女均没有理会。
妇人嫌弃地瞥了一眼，冷哼道：“也真是够能熬的了，明明半点没有治疗，这么多年还不死，啧啧，怪不得老鼠啊，蟑螂啊，能成为四害，太不容易断气了。”她双臂交叠，阴阳怪气地说：“都是傻子，我怎么可能会借钱给你们贼鼠母女，龙生龙，凤生凤，要怪就怪你非要勾引别人的丈夫，痴想妄想！早死早投胎，免得再祸害别人，我这是在帮你，下辈子招子放亮点儿，别什么人都敢惹。”
说着，夫人捂着嘴不可抑止地笑了起来，像是岔气了似的欢喜：“你们母女俩都够蠢的了，老的贱，小的傻，好几年来，我一面装着借钱，一面吩咐霍医生假装治病，哎呀，我简直佩服了你们娘俩，也太佩服我自己了。”
霍医生也露出猥琐的笑容，配合地谄媚称赞。
二人均不知门口双腿发软，气得头晕脑热的上官梦时，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冲进门去，打扮华贵，妆容精致的妇人就扭腰摆臀地走了出来，后面跟着那一向和和气气的霍医生。
白瑞华跨出门槛，吓了一跳，夸张地抚住胸口，双眸瞪大，精光一闪，清咳道：“哟，梦时在啊，我看望颜姐来了……”
上官颜是白瑞华的远方亲戚，是该唤表姐的，现在落得这个下场，是谁的错？不管当年上官颜有多糊涂，她仍旧是拉扯着上官梦时长大的母亲，二十四岁的女子冷冷地定凝白瑞华，心里不停地在呼嚷：“完了，完了，都完了，妈妈……没得救了……”
“你都听到了？”白瑞华眼珠滴溜一转，就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儿，反正也没有必要再演戏了，便宛若小姑娘一般嫣然地一挑眉：“那没办法了，如果你是个明白人，就赶快给屋里的贱人收尸吧，火化钱我出好了，不用再谢了。”
谢？是啊，每次上官梦时自以为欠了白瑞华恩情，都感动得几欲痛哭流涕，甚至内心祈愿着阿姨这样的好人，她下辈子宁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
得知真相后，她一时痛哭流涕，下辈子宁可做妖做魔也要报仇！
“上官小姐，你别犯糊涂，来来来，到这边来……”霍医生大概怕她对池夫人不利，严肃地上前想要拉扯她，上官梦时俨然气昏了头，一把推开道貌岸然的男人，陡地就扑倒白瑞华，声嘶力竭地大叫着，两只手青筋暴起，死死地掐住假善人的脖子，目眦欲裂地犹如地狱爬出的青面恶鬼，在走廊白炽灯的照射下，骇然恐怖。
“你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好几个护士医生上来想要拉开她，却是无法撼动她分毫，上官梦时癫狂了，周围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各种回忆的画面在眼前穿梭。
妈妈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夸奖，带她去见父亲时的雀跃，失败后的落寞啜泣，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小杂种的黯然悲怆，每个日夜想要冲破牢笼的努力，嫁给不爱之人的难言伤痛……极限了，她到极限了，精疲力竭了，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她？
上天不是给你关了一扇门，会再开一张窗吗？为什么，为什么就她的世界全塌了，门窗不复存在，周围尽是深渊，无处可逃？
深深陷入错乱之之中，上官梦时的脑袋被人狠狠地砸了一把，她捏紧白瑞华的手松开，痴愣愣地回过头去。
“不，不是我干的！”霍医生手上抓着什么重物，还滴答滴答地溅落鲜红的液体，大呼小叫地向后退，不停摇头摆手的否认。
脸上湿乎乎，黏兮兮的。上官梦时疑惑地慢慢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瞅着霍医生，视线很快被盖住了，分不出是黑色还是红色。
晃动着，在惊呼中行走了几步，噗通就摔倒在地。她没有马上就失去意识，呆滞的眼睛反射出一群手忙脚乱的白衣天使的影子。不久后，上官梦时便彻底沉入了混沌，停止了混杂惨痛的呼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