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苌芙忖着，怕是温云行还想着将自己榆木的儿子塞到公主府里去当驸马呢，这才是更诸多奉承裕昌公主。
也是，温宜启文不成、武不就，若是尚书府往后把前途搭在温宜启的身上，才是行了一步险棋。再者，温宜启这个草包，怕是在北秦朝堂也混不出个什么名堂了。
因此，想来，温云行这个好父亲，还真打上了裕昌公主的主意。
“苌芙是尚书府的人，替尚书府美言几句乃是本分。既然父亲已经同姨娘你说好将这画赐予我，那我便也就收下了。”温苌芙明媚又道，“前几日公主赐了我一些上好的物件，这次来得匆忙也未带上，等我回了院子，我再让人给姨娘你送过来。”
云室看样子是十分的喜欢温苌芙，她笑意盎然，连连点头，“可不必客气，我啊，瞧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你，现在看来，你当真待人谦逊，是个识礼的主。”
几番客套后，云室似是有些乏了，便也就遣着纯音相送温苌芙至东紫阁门口。
等回了芙清别院，月薇已经在房内静候许久。
月薇一见温苌芙回了来，也就迎了上去，“二小姐，那银镯子有信儿了。”
温苌芙一听，也敛了几分疲惫，坐在凳子上，倒了杯茶来听月薇说话。
“陈香阁来信，说这银镯子若从款式来看，是前些年南秦流行的款式。银镯上的经文同龙鳞祥云花纹，也是南秦至今常用的。”月薇将查明的信息如实禀告，又道，“二小姐，这是我手抄的清单名册。”
月薇将一本红册递给了温苌芙，温苌芙翻开名册，一一看着，越是看，眉目越是深锁。
东湛湖巨型夜明珠一对，红珊瑚屏风三个，玛瑙凤冠一个，汉白玉手杖一对……连南秦名画《江山万里图》竟也在此次嫁妆之内。
温苌芙深蹙眉，“大件不少，少件竟也不少。南秦名画《江山万里图》……这倒是稀奇了。”
孟氏的性子，哪能这么些年还留下玛瑙凤冠、夜明珠在库房里，按照孟氏的个性，三年前，玛瑙凤冠若是上好，大可以让尚书府嫡女，也就是她的大姐温兰淳戴往廷安王府。那夜明珠也是，北秦甚少产出巨型夜明珠。
“二小姐，我听闻二姨娘曾是北秦乡绅的独女，后来相中了老爷，带了一大堆的嫁妆从偏门入内不说，还曾作孟氏的贴身婢女。若是乡绅，这乡绅得是有多么的富可敌国。这名册上的物件，不管是哪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
月薇低喑，“我也听闻，这是二姨娘留给二小姐你的。想来，也是老爷对二姨娘留存了几分情谊，孟氏这才这么多年不敢明目张胆的拿嫁妆，也不敢打尽了那嫁妆的主意。前几年，北秦京街的永安当铺还上报，说是孟氏曾派了身边的婢女纯风偷偷卖了不少上品首饰。”
温苌芙凝目，又是……当铺？
难不成，云室所说的当铺就是永安当铺？
永安当铺隶属于陈香阁，云室就算是撒谎，也不怕孟氏查出来。陈香阁和月清坊都是白玉阁的人，云室就算是说的假话，那也是真话。
“情谊……”温苌芙呵笑，轻言道，“这个世道，最不值钱的，就是男女之情。”
她将名册闭合，拿着筷子从茶壶里夹着平安符出来，把鼻子凑近嗅了嗅，是十足的茶香。
“这平安符拿去泡泡晒晒，散味。”她连同筷子都交给了月薇，从凳子上起身，伸了个懒腰，悠闲的躺在了榻上。
隔夜，清月皎皎，温苌芙被少府寺家的江夫人派人一同请去赏百荷灯。
百荷灯，顾名思义是百数的荷灯，这是北秦京都独有的百荷灯节。
江夫人特地上门，温云行为了不拂少府寺的面子，再加上孟氏的使眼色，还是同意了温苌芙出门。
温苌芙一袭淡蓝长裙，配上两根宝蓝色簪子，高挑窈窕，走在江夫人的身旁。
她的表情算不上亲近，江夫人问一句，她便也答一句。
江夫人越看温苌芙，就越是带着笑意，“苌芙今年十四岁了吧，明年便就及笄了。可许了人家？”
温苌芙神情淡然，整个北秦京都，有谁不知道温苌芙是没有许人家的？
三年前的温苌芙那么出名，事事争个明白，活活落了个刁钻不明事理的泼女子形象，又有哪户人家会看得上这样的温苌芙。
温苌芙淡雅笑着，微启薄唇，缓缓，“许了。”
江夫人颇有些不满，又有些困惑，晃过神，回忆了番有关已知温苌芙的一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温苌芙轻声笑道，“三年前，苌芙同公主出游，不幸落水，呛坏了脑子，刚好被一个身高九尺，剑眉桃花眼，霞姿月韵的蓝衣男子救起。是以……”
温苌芙只管说，点到为止，其余剩下的想象，就交由听众自由发挥。
21世纪的人们想象力向来丰富，北秦邻里街坊深宅婢女的口舌也杂，这只能说明，不管是什么朝代，隔了多久，八卦、丰富的想象力，是人们的通病。
江夫人脸上喜色一散，尴尬笑了声，“如今，那蓝衣男子在何处？”
温苌芙想着，早在编造那一个谎言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应对这种问题的答案。
只是，不等温苌芙说话，江夫人就注意到，不远处，灯火阑珊，一颀长的男子正是身着蓝衣，锦衣华服，身高九尺，剑眉，桃花眼，不苟言笑，霞姿月韵……
那男子广袖衣袂飘飘，站在河畔，小贩摊上的各式各样的灯笼前，像是在谈论着什么。
他淡然一笑，微微颔首，无意间侧目，看到不远处正站在一起的温苌芙和江夫人。
“这……你说的是五皇子？”江夫人迟疑，因见着了五皇子秦言尘，便也就带着温苌芙上前。
温苌芙似是而非，只是莞尔。
月薇和月华作为贴身婢女紧随温苌芙而后，忽的一看，五皇子秦言尘同温苌芙那衣裳的款式都是那般的相像。
江夫人微点头，走了上去，“五皇子，竟是没想到竟能在百荷灯节遇上你。”
那男子将目光凝注到江夫人的一侧，温苌芙的身上，神情未变，只是少了些方才同小贩交谈时的零星笑意，“江夫人，我也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碰到您跟温二小姐。”
江夫人一听秦言尘用的敬语，便脸上多了几分喜意，连是解释道，“前日，我听怀晋说苌芙替他解了围，我今日里正好得空，便也就约了苌芙游一游这百荷灯节。”
温苌芙作为特工时，演技向来好，因此，换句话说，她有时候的脸皮特别的厚。
但是……
也不知怎的，一对上秦言尘的眸子，她便感觉自己心虚。可明明，秦言尘又没有听到她方才同江夫人胡编乱造的话，她也并犯不着心虚。
“五皇子，不知裕昌公主三年前出游时，你可曾救下一个女子？”
江夫人纵然是在夺嫡之战中偏向于看似疏离但又待人真诚且嫡出的皇后之子，但既然是自家儿子上了心，也就冒昧的问向秦言尘。
温苌芙一怔，她暗暗松了口气，眼神游离，并未看向秦言尘。
等她回神，已经是被秦言尘应声承认惊诧了一番。
秦言尘缓缓，“三年前，我是曾救下了一位螓首蛾眉、仙姿佚貌的蓝衣女子。只是当时我年纪尚小，那女子亦也是，便也就未想着张扬。是以……”
这言词——
江夫人的眼神不断在秦言尘和温苌芙的身上来回移动，此刻，秦言尘和温苌芙面不改色，离了不过三步的距离，两人神色清明，气质斐然，温苌芙诧异的凝视着他，她的身高只到秦言尘的肩膀处，让江夫人看上去，男的气宇轩昂，女的端庄大方，是般配。
江夫人又有些疑惑，三年前，温苌芙呛坏了脑子失忆了，秦言尘就算不识温苌芙，那不过就只是为裕昌公主要个人的事情，又何必大费周章隐瞒。
年纪尚小，年纪尚小……
莫不是，秦言尘并未想着随意待温苌芙，而是想着将正妃或侧妃的位置给温苌芙？
江夫人一惊，现下只觉这二人情深义重。
秦言尘将江夫人的细微神情看得一清二楚，而温苌芙的诧异也是一目了然。
他轻声笑着，不同于方才对着小贩时的浅淡笑意，现在的笑意，倒是更有一种，十里红妆，百年白首相濡以沫的笑意。是虽笑意悠悠，但张扬的。
他抬手，拿起那摊上的面纱来，温柔且儒雅的遮住了温苌芙眉眼以下的脸，温声，“也不知这样，能不能藏得住你。”
温苌芙一怔，母胎单身至今，两世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莫名其妙的心跳。
秦言尘身上的清雅香味，像足了她三年前站在凌刃楼后山时，那红枫、那清风的味道。
她铁一般的意识让她只迷茫沉醉了一刹，随即便有了一个非常可骇的认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