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裴家姑娘如今也不知到底是敌是友，却能让殿下如此看重，形影不离，实在是不简单啊。
只是殿下的品味也太奇怪了，因为裴家姑娘一身白衣，整张脸几乎被她那又长又凌乱的乌发所遮掩，只露出一双黑亮亮的眼睛。
夜色中，她的衣裳和长发在风中幽幽摆动，看着甚是诡异。
暗司的情报从未出错，裴家姑娘溺水，当日确实是死的不能再死了，可是现在她却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长风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她是鬼……
怪不得自己提议杀了裴家姑娘，殿下说是蠢事，原来杀了也是白杀……
长风想问，又不敢问，犹豫了好一会儿，觉得不问不行了，才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开口道：“殿下，瞧她这模样，到底是人还是鬼啊？”
若是男鬼倒也罢了，大不了摆明车马，明刀明枪地斗一场。
这偏偏是个女鬼……
他可是看过不少折子戏，戏里头的女鬼妖妖娆娆，花样百出，书生秀才一旦被女鬼迷住，神志不清，吸走了全部阳气，那可就完了。
温柔乡是英雄冢。殿下乃是人中龙凤，万万不能毁在一个女鬼的手里……
长风脑补了一下那个场面，不禁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不得不说，长风你真是想太多了。
齐穆斜睨了长风一眼，见他脸上的神情飞快地变化着，一会儿担忧，一会儿痛恨，齐穆不用问，就知道他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
他没好气地道：“长风，你手里的剑收割人命无数，怎么今儿怕起鬼来了？”
能成为玄武卫暗司的统领，齐穆的心腹，长风绝不是泛泛之辈。所以即便他心里的小人急的搔头抓耳，脸上却是摆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咳……倒不是怕，属下这不是好奇么。”
齐穆也懒得理他，慢慢悠悠的开口道：“无多言，多言多败。无多事，多事多患。长风，回去之后，将圣人言训第六册书抄五遍。”
长风瞪大了双眼，他武道天赋高，但在学问上却差劲得很，一看书就犯困。
圣人言训汇集了大雍帝国从立国至今圣人的良言家训，洋洋洒洒二十几册，每一册书卷比一块石砖还要厚。虽然殿下只让抄第六册书，可是五遍啊，五遍，这等于要了他半条命。
这下，长风立马将女鬼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有些委屈地道：“可是，殿下……”
齐穆双眸一凛。
“十遍。”
那冷冽的眸光生生将长风到了嘴边的话给压了回去。
长风不敢再辩，讪讪然地道：“是，殿下。”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高举狼牙镐过顶，朝裴若华扑过来。
狼牙镐裹挟着一股暴戾的力量，若是被它砸中，必定脑浆迸裂，血溅三尺。
裴若华眉目冷冷，仿似淬了寒冰。
她身体蓄势，手一扬，红光一闪，出手快如闪电，八斩刀直截了当地朝着袭来那黑衣人的颈外侧狠狠一划。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那黑衣人没料到一个看着瘦弱的女子，竟有这般身手。他心中暗道不好，脸上泛起骇然之色，急忙侧身一闪，想要避开，然而终归是慢了一步。
他只感觉皮肤一凉，有一股犀利的劲道进入了他的身体里，猩红的鲜血喷洒而出，身体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裴若华定定地看着那黑衣人，刀尖越发艳红，鲜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滴落。
她心中激荡，远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淡定自若。
在拳台上，受伤，见血是很正常的事，但绝大多数的拳手都是有理智，并且懂得克制的。
因为那只是一场比赛，胜利者固然高兴，失败者也能输得起，没有必要拿生命来做赌注。
然而如今，她面对的，是一场战争！那黑衣人摆明了要杀她，她只能选择自保。
生死关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天玄大陆，武道为尊，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裴若华不是个矫情的人，既然来到了这个世界，就要融入这个世界，习惯这个世界。
这一招几乎耗尽了裴若华的所有力气，她重重地喘着粗气，双腿一软，站立不稳，整个人就要瘫倒在地上。
齐穆眼疾手快，双臂一展，裴若华便跌入他怀里。
她煞白的脸庞，溅上一串血点子，如同落雪红梅一般，有一种凄然的美感。
齐穆觉察到裴若华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明澈的双眸突然闪过一丝萎靡，仿佛她所有的倔强仅仅靠着一点信念在支撑。
她是第一次杀人吧。
齐穆没来由地心中一动，像是有一根看不到的丝线，将他和她拧到了一起，他居然能够听到她略快的心跳。
他见多了生死，有些人的性命注定如同尘土一般卑微，扬起，落下，掀不起半分波澜。
强者碾压弱者，这是必经之路。
一步又一步，踏着鲜血和白骨。
他心狠手辣的程度，让他的敌人心惊胆寒。
可是，这一刻的她，是那样的熟悉。
他以为已经遗忘，但其实还牢牢记得，当初，年幼的自己颤抖着手，将刀插入一个人的胸膛，然后看着那人停住了呼吸，身体变得冰凉僵硬，那种惶恐无措的心情。
他们是这样的相似。像是一只被围困的野兽，同样的危机四伏，同样的孤独无依，同样的徘徊在生死边沿。
为了活着，为了更好地活着，只有舍弃孩子气的天真单纯，舍弃无用的情感，努力地让自己学会掩饰和伪装，蜕变成为一个心如钢铁般坚硬寒冷的人。
强大的代价，也许就意味着失去。
然而，岁月的年轮不会停顿，待到渐渐麻木时，也就不会为了所失去的而伤春悲秋。
往昔渐远渐远如梦一样。
齐穆的心被突如其来的回忆牵动着。
她青丝披肩，随风而动，划过他的脸庞，耳际，一缕暗香若有似无地萦绕着。
齐穆的字典里，似乎没有心软这两个字，也不能有心软这两个字。
但是这一刻，他愿意给予一点温柔，给她，也给那个遥远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