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许浅黛睁开眼,身旁已然空空如也,她坐起身来,懒懒伸了个腰,顿时精神百倍,看来昨夜睡得很好。
想起昨夜,许浅黛脸色微微红了红,阿酒,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竟觉得无比开心。
正此时,门口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
“进。”许浅黛一边说着,一边从床上起身。
流岚从外面进来,将早膳和洗具放在桌上,一路沉默着走过来伺候她穿衣。
许浅黛心情有些复杂,看着低头忙碌的流岚,终是忍不住开口,语气尽力地亲近:“两日不曾见你,忙些什么呢?”
流岚穿衣的手难以察觉地顿了顿,依旧恭敬道:“奴婢这两日身体不适,一直在房间休息。”
她说得自然而然,却给许浅黛一种陌生而疏离的感觉。
“那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多谢王妃关心,奴婢好多了。”
“流岚……”许浅黛刚想开口,却突然被她打断了话。
“王妃不必多言,流岚知道您想说什么,”她顿了顿,依然埋着头,声音却越来越哽咽:“王妃上次的提议,流岚答应便是,只是流岚求求王妃,等逐月回府之后再将我嫁出去可好?这样…流岚才能放心地离开。”
看她这副模样,许浅黛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可到嘴边时却化作一声无奈的长叹:“我知道你怪我,可是流岚,我这么做,是真的为了你好。”
“流岚明白,”她抬起头,摸了摸眼泪,努力扬起笑脸,“流岚都明白。”
许浅黛看着她,终是一叹作罢:“你若明白,便好。”
用过早膳后,许浅黛换好衣服,穿过长廊,看见顾醉在花园中,由侍卫陪着他练剑,她站在长廊的圆柱后,不由得细细打量起他来。
虽是身残,却似乎毫不影响他握剑时的意气风发,他的眼神极其认真,招招式式皆如雷霆万钧,除了动作迟缓些,他似乎又变回了曾经那个人们口口相传的小南山王。
许浅黛看得入了神,有人唤她她都没听见。
“浅浅?”
顾醉在花园中央,有些疑惑地看着不远处正在走神的许浅黛。
她这才回过神,款款笑着朝他走来。
“可累了?”她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替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不累,”顾醉笑着答,看着她的装束,像是想起什么一般,问:“浅浅可是要出去?”
“嗯,”许浅黛点点头,“今日是文试,额娘让我去国子监瞧瞧。”
话落,她这才看见立在一旁微笑着的侍卫,“扶风?”
侍卫朝她拱了拱手,道:“回王妃的话,属下无风,是扶风的孪生兄弟。”
“原来如此,”许浅黛颇有些新奇地感叹,“难怪看着长相一样,感觉却不相同。”
听此,无风挠了挠后脑勺,嘿嘿地笑出了声。
“时候不早了,想必文试已经开始,”顾醉道,“浅浅快些去吧,让无风陪着你。”
许浅黛笑了笑,问:“阿酒你呢?”
顾醉道:“再温习一遍剑法,便回书房看书。”
几乎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许浅黛不由得笑出声,果然是个书痴。
别了顾醉,许浅黛便领着无风踏上了去国子监的马车,虽是有八成把握,可心中还是不免有些担忧,只希望今日一行,能够达到目的,前几日借的长公主名头,今日也该派上用上了。
此时,国子监内。
主考官许余盛端坐在正厅主位上,两侧并排坐着几位辅考官,皆是一脸神色凝重地看着堂上两篇文章。
“不可,”此时,一人开口道,“两篇文章中再怎么也能选出较好的一篇,怎么能让学生再比一次呢?!”
“吕尚书此言差矣,”坐在他对面的另一人接着道,“我看这两篇文章各有千秋,咱们讨论了这么久也没得出一个统一的结论,与其在这儿耗下去,不如就依许考官所言,让这两人再比试一番。”
“我不同意,”又是一人道,“我朝文试这么多年,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大不了投票决定,何必大费周章再比一次?”
“我看不见得,投票出来的终是不能服众,反正现在那些个考生们正在外面侯着,再写一篇,还不就一炷香的事嘛?”
“是啊,这事可马虎不得……”
“反正我不同意!”
里面一众考官正吵得起劲,外面诸多考生是坐立难安。
往年学生们考完了,都是回家里等着,待到放榜那日才来瞧个结果,今年不知为何考官竟不让他们走,反而要他们在这外面侯着,不知是唱的哪出。
难不成今日便会公布成绩?
一想到此,考生们无一不紧张得为自己捏了把汗。
考生们这里一伙,那里一群地讨论得热烈,只有角落里的木芙蓉树下立着一抹独孤而挺拔的背影。
吕遇卿神色淡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树干上正努力向上爬的蚂蚁,尽管他身后一直萦绕着各种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但他依旧盯得专心,对外界的一切只当充耳不闻。
“我说吕畅,他怎么也来了?”人堆里,一公子哥开口问。
被点名的吕畅不屑地哼了声,道:“一个杂种,管他做什么?”
“上次你在大街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毒打他一顿,不也还是没让他长记性?”
“哼,”吕畅恨恨看着吕遇卿不为所动的背影,猛地吐了口唾沫:“贱骨头就是这样,看来本少爷打得还不够狠!下次可得好好给他和他那低贱的娘一点颜色瞧瞧!”
“得了吧!万一人家考了个状元郎呢?你还能惹得起?”
“就凭他?!”吕畅大笑三声,“得了吧!他也配?这次文试状元,非我吕畅莫属!”说着,他脸上浮现出自负狠厉之色。
“诶!那是谁?!”突然,人群中一人吼道。
紧接着,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国子监门口。
“是南山王妃!”
“真的?!”
“上次我在御花园见过她,怎么会认错?”
“南山王妃!她来这儿做什么?!”
“……”
人群中依旧熙熙攘攘,谁也没有注意到,芙蓉树下的那抹背影先是颤抖了下,此后,他的目光再也没有回到过蚂蚁身上。
国子监殿内。
“我说许考官,”国子监内殿里,吕尚书再次开口道,“这文试的规矩向来是由你定,今年不知为何你非要赶在今日弄出成绩,但这也就罢了,我们几位陪着忙忙便是,”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是你非要让这两人再比一次是何意思?先祖皇帝定下的文试还能如此儿戏,说重考就重考不成?”
话落,众人见他将先祖皇帝都搬了出来,吓得齐齐低下头不敢出声,生怕惹了个大不敬的罪名。
见此,许余盛魏然笑了笑,道:“诸位皆知这两篇文章分不出高下,依我看,若是草草选择一篇,那才是儿戏,才是对先祖皇帝的大不敬,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凡事不懂得变通,何谈为我大浑选拔人才,那这文试存在的意义又何在?”
“可……”
“许考官说得没错。”
吕尚书又想开口时,却突然被门外传来的一个声打断。
许浅黛坦然自若地一步步踏进殿内,身后跟着侍卫无风。
众人见她进来,立马纷纷起身,忙不迭向她行礼:“下官拜见王妃娘娘。”
“各位大人免礼,”她一边走到殿中央,一边笑道,“今日本妃奉长公主之命,前来审查文试情况,听闻此次文试与往年不同?”
话落,便见许余盛从座位上走下来,到许浅黛身前,恭敬道:“回王妃的话,考虑到考生们的心情,又为了公平起见,下官和诸位大人在此一起评审,争取能今日之内公布答案。”
许浅黛点点头:“那评审得如何了?”
“答卷已阅完,评审也已告一段落,只是……其中有两篇文章皆是佳作,实在难分上下,下官与诸位大人正在讨论是否让这两人重新比过。”
“哦?”的一声,许浅黛兴致大起,“可否给本妃瞧瞧?”
“自然。”许余盛应了声,随机转过身将那两篇文章拿过来交到了她的手上。
许浅黛看得认真,在座的除了许余盛,其他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知这又是要唱哪一出。
这么些年,长公主什么时候关心起文试来了?居然还让王妃亲自来!
这些老油头纵横官场这么多年,从许浅黛踏进门的那一刻起,便早已嗅到大风大浪来临前那股危险的味道。
再加上之前皇城里传遍了的关于这个南山王妃的事……看来,今年注定是要不太平啊。
众人各自怀揣着心思,许浅黛也将两篇文章读了个透彻。
试卷的考生一栏被密封着,谁也不知道作者是谁,她转过头问:“这次文试题目,可是以‘君子’为题?”
“正是。”许余盛答。
许浅黛视线游离在两张考卷中,神色有些为难:“两篇文章,一篇说君子似水,能屈能伸,不破不浊;一篇说君子如松,坚毅挺拔,不弯不折。”她顿了顿,思考片刻,下了结论:“皆是思路清晰,论据充足,实证有理,确实都是难得佳作,难分高下也实属正常。”
此时便有考官问:“那依王妃所见,应当如何?”
许浅黛道:“本妃也不过是奉命审查而已,具体该怎么做,自然是要由各位考官说了算,只不过……”她淡淡一笑:“长公主有令,人才之选,马虎不得,结果必得服众。”
听此,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许余盛接着道:“既然如此,那下官便去安排这两人再比一次。”
许浅黛点点头,算是默认。
“诸位大人可还有异议?”
此话一出,纵然有几人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压在心里,毕竟,谁敢驳了长公主和南山王府的面子?
将考生栏的密封撕开,这才看见上面分别写着:
吕畅和吕遇卿。
许浅黛不由得笑了笑,回过头看向有些坐立难安的吕尚书,道:“原来这二位考生都是吕尚书家的公子,都是如此好的人才,尚书真是教子有方啊。”
听此,吕尚书干笑了几声,心不在焉地回了几句“多谢”,额头上却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