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病了，家里唯一的劳力病了，除了沈柱的死，这是又是沈家顶顶的大事，天塌地陷的大事。
人只要活着嘴巴里总是少不了吃食。江盆望着见了底的米缸，心里发愁，沈柱入土后，家里钱袋子摇晃不出动静，半个铜板也是拿不出的，耗子都跟着江盆犯愁。
渔民家本不该缺鱼，可沈父病了，渔打不了，那几条留着过冬的咸鱼也让江盆送了出去，自然这不该缺的也缺了。江盆有些后悔，当初要是脸皮一厚，今日便还有吃的。
江盆挺了挺腰杆，只觉得肚里空荡荡的，看着沈父苍白的脸色，狠了狠心，将自己的腰带又紧了紧。她本就腰肢窈窕，这一紧简直不要太纤细。
沈家的耗子从洞里探出头来，瞧着江盆的样子，不禁摇了摇耗子头，大概也觉得她可怜。
江盆一见这耗子，肥大无比，不禁心头一喜，挽起袖子，操起身边的竹竿，毫不犹豫，以迅雷不及掩耗子耳盗铃之势插进了耗子洞，搅动起来。
洞里的耗子连着小耗子，吱吱叫着，心道：“这小娘子饿疯了，耗子也要吃。”霎时间洞里已经传开，耗子们争抢着逃了出去。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洞穴。
耗子这东西贼尖，方才瞧见这家里的耗子不但没瘦反倒肥了，便知道这群耗子肯定在什么地方打了野食。果然，江盆从耗子洞里掏出了不少花生，竟然有二斤多。
江盆仔细将这花生淘洗了一遍，端到沈父炕头，自己便到街上转转，看看能不能打份工，赚点钱，好歹别饿死。
江盆在街上转了一圈，心里有了主意。
寅江县因鱼而闻名，自然这街上卖鱼的也少不了，卖鱼的，杀鱼的，制作鱼脍的......
满街充斥着鱼腥味，鲜红的血水流了一街，实在是腌臜，可以鱼为生的老百姓却是毫不在乎，这鱼腥味闻起来和铜钱的味道没什么两样，他们爱这种鱼腥味，若是一天闻不到，反倒是心里不安了。
江盆溜达到了王婆的鱼店前，见王婆子正满脸焦急，催促着身边的小伙计，“要死呀，手脚麻利些。”
王婆的鱼店在街上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常有贵客光顾，银子没少挣，自然骂人的声音也大了些，脾气也大了些。
江盆在一旁瞧了片刻，暗暗点头，原来制作鱼脍和她平素里切瓜片土豆也没什么区别。江盆见那小伙计被催促的手忙脚乱，制成的鱼脍摆放在盘子里，摆得七扭八歪，实在是配不上这精美绝伦的白瓷盘子。这瓷盘一出必有贵客，一般的客人，王婆可是舍不拿出这镇店的盘子来。
江盆抬头望了望，隐约见店里帘子下映出一男一女的影子了。大概这就是那些爱吃生鱼脍的贵人了。江盆不解，在她看来熟肉香烂味美，偏偏这些人爱吃生的，难不成贵人便是贵在“与众不同”？
江盆为生计奔波，方才那极其有深度的问题也点到即止，挽起袖子，仔细净了手，操起一旁的薄刀。
王婆认识江盆，见她不闻不问上去就砍，她火气本就大，这会子已经要顶破天际，刚想痛快淋漓的骂人，低头一瞧，雷霆之火却被咽了下去。
江盆身边的瓷盘中码着一排鱼脍，整齐干净，大小均匀，十分养眼，仔细一瞧层层叠叠，更像一朵朵盛开的桃花，王婆的脸上也仿佛开了一朵花来。口中哎呦呦地夸奖起来。
王婆子将江盆夸得天上有，地上没有的，也不见江盆笑上一笑。王婆觉得索然无味，住了口。
江盆见她住口，慢悠悠地抹了抹手，木讷着：“王婆，贵人等着呢，再放鱼脍要干了。”
王婆忙不迭吩咐人赶紧将鱼脍送了进去。
王婆是街上有名的吝啬户，家里资产不薄，可还改不了以前苦日子的老习惯，一双布袜子补成了厚鞋底子也不舍不得扔。若是论一论辈分年龄，大概这袜子要比王婆的儿子还要长一辈。
王婆很是满意江盆的刀工，破天荒将切得七零八落的几条大鱼尽数给了江盆，“还有不少肉呢，扔了可惜了了，你带走吧。”
江盆顿了顿，瞧着这几条残鱼，心里盘算了一下，好像，正好，恰巧不够吃。不禁皱了皱眉头，有些后悔，方才是不是下刀太深，要是浅两分，剩下的肉便能多两分。贵人们少吃一口死不了，可她和沈父少吃几口是真的会死。
江盆也不说话，只盯着摊上两条鱼，不停地舔嘴唇。门神般杵在摊上。王婆一瞧这江盆盯着的鱼也不新鲜，索性装起了大方，将其中一条也塞到了江盆手里。
江盆翻了眼皮瞧了一下，心里掂量了一下，完全不够呀，又将眼神移到了下一条大鱼上。王婆狠了狠心，又捡了一条小鱼塞了过去。
江盆又翻了一下眼皮，目光移到了下一条鱼上。
直到王婆接二连三塞了三条，江盆才睁开眼睛，又翻了一下眼皮，吓得王婆一抖，见她目光从鱼摊离开才松了一口气。
王婆见江盆走了，狠狠跺了跺脚，“亏大了。”心里难受心疼，正打算追上去，好歹拿回一条来，不然今天晚上可没法睡了。
“婆婆，公子有请。”
小丫头挑起帘子，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转了出来，笑意盈盈，娇滴滴的声音，让王婆子这样的人，也忍不住，心头发麻，满脸的褶子都绽开了花儿，“哟，姑娘，这里脏，快屋里去，姑娘有吩咐，喊一声便是。”
王婆子赶紧脱了围裙，听着吩咐仔细整理了一下。
那美人见王婆子下去，不禁皱了皱鼻头，满身的血腥味儿，让她生了腻歪，赶紧进了屋，又换了一副笑容，对着桌上的公子道：“穆小侯爷，这里怎么大鱼腥味，何苦来呢？”
“你不懂，这样才新鲜，最为美味，你素来不爱吃鱼，自然不能体味其中滋味。”
城中传闻这穆不沉胸无点墨，文不成武不就，是个仗着他爹的威名的混世魔王，常常和京中那些纨绔凑在一处吃酒胡混。这花慕香就是这群狐朋狗友塞过来的美人。
她本以为凭她的姿色，稍微动点手腕定将这小侯爷迷得找不到北，就此飞上枝头变凤凰。可这花慕香的算盘打得倒是不错，半年有余，穆小侯爷的身子她都没沾过。
若不是这穆小侯爷酷爱杀生吃鱼，花慕香准以为这小侯爷修得是什么高神佛法，六根清净了。
花慕香以为凭着自己的品貌，即便是块石头也让他动了心，何况还是一个京里满口恶评的混世魔王。
正头夫人她不敢肖想，可这姨娘之位还是可以想想的。可这几个月品下来，花慕香心里冷不丁冒出一个想法了，莫不是他瞧不上自己？
她阅男人无数，手段千百，可在穆不沉身上栽了，半年了别说摸摸侯府的门，就连大门朝哪边开，她也没瞧上一眼。
女人的花季本就不长，尤其她这样女人，容颜才是她唯一的资产，这几年正是好颜色，若还搏不到名分，过了这花期，就再别想了。
有时花慕香想自己这连外室也算不上，不知还值不值等了？
花慕香抬眼瞧见对面那人，星眸月眉，桃花染醉般的双唇，一双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双白玉筷子，儒雅温润。表面看的确是块好饼，何况这好饼还配了一套好包装，容貌好，家世好，任谁瞧了不心动。
“扑哧”花慕香啐了他一口，“好，好，美味。”
穆小侯爷俊美无俦，人如美玉，即便他在京中是有名的纨绔又如何？她这样的人难不成还指望嫁了什么好郎君，能跟在这样俊俏的人身边，吃穿不愁，倒也是不错。
细想一下，若是有机会能睡了这样的男人，她也不算亏，管他芯里是个啥？若真是拿不下这小侯爷，好歹留在他身边挣些银子也好。
花慕香想的开，便也不再纠结，跟着这小侯爷吃喝玩乐享受一时便一时。随即莞尔一笑，瞧着那泛着红的雪白鱼肉，生出了尝尝的想法。
她拿起穆不沉的筷子，见他并未阻止，莞尔一笑，夹了一口生鱼脍，皱着眉头，“这么怪的味道，也就是小侯爷爱吃。”
“爷我鹤立独行，喜好的东西就和别人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