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晚风冰冷刺骨,离开暖气充盈的窥视塔,一时还不能适应温度的强烈落差。
我打了大大的喷嚏,抬起头来的时候,在灯火斑斓的闹市一角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这边走过来。
他和半年前没有什么变化,年轻姣好的面容,顾盼有神的眼睛,考究的衣着,自信满满的笑容里混淆一丝玩世不恭,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心爱的人的骤然离世留下的阴影。
是人走茶凉,还是人在时心就不烫?
因为五光十色的夜晚对窥视模特来说相对要安全一些,我除了穿回平日里的衬衫、棉布裤子,没有做任何掩饰。
我手忙脚乱的伸手去摸口袋里的墨镜。
这个时候,alex,我的高中同学,我继父的情人,故意撞了一下我的肩,用恰好能让我听见的声音说,“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你说是不是?”
放弃似的收回指尖,一场唇枪舌剑看来不可避免。
“要是韦文颂知道他的‘心爱’的宝贝儿子做了窥视模特,不知道九泉之下会作何感想,嗯?‘元嘉草草’同学?”
说着还把手亲密的搭在我肩上,挑衅的看着我。
他故意把“心爱”两个字咬得很重,哈,也不知道这样真正刺伤的到底是谁。
“九泉之下尸骨未寒的父亲,要是看到他心爱的情人现在如鱼得水喜笑颜开的模样,心情肯定比这更加不堪。”
肩膀上的手明显的抖了一下,下意识的收了回去。
“为那种人,根本不值得我难过。”他扬扬眉毛,“得到最多的人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偿还最多吗?”
说到底他只是在嫉妒而以,嫉妒一些其实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莫须有”的东西。
“无话可说了吧!”
他仿佛从我的沉默中得到了肯定的暗示,忽然恼怒起来。
这个心智未成熟的小孩果然任性得一塌糊涂。
我忽然想要结束这种毫无意义的互相伤害,但是脱口而出的话又是另一番光景:“多日不见,难得阁下还是青春无敌。”
alex张张嘴,大概是要申辩我和他明明同龄,无权这样揶揄他,我进一步截断了他的发言,“我是指的心理年龄。”
说完我大步走开,他没有追上来。
10点钟的时候我洗澡完毕,桌子上一系列通讯工具还是一点动静没有。
想当然尔,印象中我好像还从来没有违反“露肯”的规定,给[雷霆万钧]留过任何联系方式。我差不多快要绝望了。看来我注定是要失信于人了,也无怪乎今天一晚上都喷嚏不断,这估计和某人的诅咒有关。
我果然不适合想太艰深的问题,很快焦头烂额。
灵光一现,忽然想起最后还有一条也许可以联系上他的途径。
用[漠里尘嚣]登录进《江湖》,在消息栏里连续不断的密了几次[雷霆万钧]——心里想着拜托你不要滥用昵称,从一而终好不好——系统这次提示的是该用户名不在线。
在电脑前面胡思乱想磨蹭了半个小时,10点半的时候又密了一次,还是不在线。
这……天意,果然是天意。
不怕你三分天意,七分人力,只要有那天意的一席之地,就是九又十分之九的人力也没有用,我不是在宣扬宿命论,我是在讲事实。
纵然简单而残酷,但是真理。
我用这条真理说服了自己心安理得的去睡觉。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都想要骂人了,你就不能在等电话的同时,也挂在游戏上啊?多管齐下不是更稳妥?
猪脑子啊!
不过,说不定此[雷霆万钧]并非彼[雷霆万钧],我要联系的那个[雷霆万钧]或许正用别的id在《江湖》里玩得天昏地暗,风生水起,完全把我们晚上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了——抱着这样美好的期望,我摸上了床。
这天晚上我竟然梦到了尉迟狩,我和他都还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站在还没有被充公的我家那幢漂亮的大房子前面。
那时我的情绪是无比激动的,也许知道自己即将一无所有,并且知道落井下石的正是自己昔日最好的朋友时谁都不会平静到哪里去。
我只想再一次确定一件事情——“是你做的吗?”
我明知道除了爷爷,母亲,继父,和我之外,唯一一个知道元梦集团黑账目存放地点的人是谁,我心里还是抱有一丝侥幸。
“是。其实你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了,又何必问我。”尉迟狩淡淡的说,他的脸呈现一种令我震颤的陌生。
“‘多行不义必自毙’,难道你没有听说过这句话?”
“不要告诉我你做这一切就是为了替天行道。”
“我哪里有那么伟大。” 尉迟狩笑了,我曾经觉得那么气宇轩昂的眉眼现在看来竟狰狞可怕。“我只是看不下去你太过一帆风顺而已。”
仅凭一个不乐意,就来毁坏我全部的生活,这就是我曾经最好的朋友,那个我把心都掏出来给了他,他却弃若敝帚的人。
在过去十几年里,我对尉迟狩精神上的依赖甚至远远胜过我忙碌的家人,彻底的相信最后换来的却是彻底的背叛。
还记得那一天的天空还是呈现了一望无际的蔚蓝,在这么让人心旷神怡的天空下,我们正进行着的对白,就像一个荒唐的噩梦里的情节。
这个时候,我做了一件很没有出息的事情。
我情难自禁地,哭了。
爷爷曾经告诉我,不要在希望你哭的人面前哭,可是我无法控制,这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哭,就好像偿还了尉迟狩这些年来替我抵御的全部悲伤一样。
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我举起手擦了一下,笑着说“哈哈,眼睛里面好多沙子。”
一边说着一边感觉眼睛里面涌出了更多更多的液体。
尉迟狩看着我,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上来,我没有接,他的手就这么一直悬在半空中。
我走近他,说,“能让我再抱抱你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伸出双臂抱紧了我。
我也用力的抱着他,最后一次,假装我们是曾经可以为彼此两肋插刀的朋友。
这个怀抱是这么熟悉,在父母离异的时候,在元梦险些被更强势的天威吞并的时候,在母亲再婚的时候,在爷爷被查出患有绝症的时候……在我遭遇生活里那些起起伏伏,大大小小的灾难的时候,我就这么抱着他,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度过最艰难的时刻。
良久,我推开他,够了,真的够了。
接下来,今生今世,都要做和尉迟狩没有一点关系的元嘉了。
“我曾经以为我欠你尉迟狩的用我一辈子来偿还都未必够,但是这样一来就两清了。”
尉迟狩被我推得向后踉跄了一步。
“嘉……你恨我吗?”太他妈可笑了,一个把我从珠峰上推落下来的人竟然诚惶诚恐的问我恨他吗!
“那不正是你要达到的目的吗?”我笑,“那就要问你自己做得够不够充分了。”
“我想你亲口告诉我。”
“如果我说我不恨,你相信吗?”
我摇摇欲坠,像被孤零零的遗忘在收割后的麦田里,一株被雷击中的稻麦。
“其实最令我难过、伤心的并不是你对我做了这些歹毒的事情。”
我难过的是我再也无法相信你!
我难过的是我要永远的失去你了!我们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的在一起了!永远。
而那深入骨髓的羁绊是你亲手斩断的……
“我不明白!” 尉迟狩激动的抓着我的手腕。
因为他的大嗓门,来来往往的行人纷纷侧目。
“你没有必要明白。”我怎么也扳不开他像钳子一样禁锢着我手腕的手指。
“嘉,不要这样对我,我爱你!”
“曾经我也爱你,也许还爱得不比你少。”
“我们的爱不一样!我对你……是超出朋友的那种爱!我想要把你据为己有。可是你那么骄傲,不到一无所有的地步又怎么会掉进我的生活里来。”
我怔住,他毁掉我拥有的一切,就是为了牢牢地抓住我?
这样的爱,太可怕,也太疯狂了。
超出了我可以承受,和可以理解的。
他说:“相信我!而且,锦衣玉食会毁了你的。你是一块上好的矿石,会冶炼出光芒四射的物质!我们不是还有银沙吗,银沙虽然比不上过去的元梦……不过既然现在银沙是我爸的,以后就是我们两人的……”
——所以你就亲手撕裂我的骄傲,我的幸福,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匍匐在地卑微的我?!
以为把我踩在脚底就可以让我仰望的爱你?!
你以为摧毁一个人就是得到他的捷径?
尉迟狩,你好很毒、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