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余见身份暴露，低眉顺眼地讪笑了一下，正想解释什么，雷锋同志却又加了一句，口气不但更加沉痛，还加了点尴尬：
“咳，那澡堂子我也去过……”
此句一出，二人都如被电钻打过一般，耳朵里只剩巨大地“嗡嗡”声盘旋回响。
小屋子里定格了若干秒，还是夏小余先反应过来。
平心而论，她是个好人——是那种无论自己有没有错，都毫无原则揽到身上的傻货。
觉得这种悲剧是自己带来的，夏小余马上就善解人意地宽慰对方：
“其实吧，嘿嘿，那个……其实我是今天才上班的！肯定没……见过你！”
本来想说“没搓过你”，临到嘴边机智地换了个说法，夏小余心中直夸自己逆天的智慧。
雷锋同志却毫不领情，摇摇头，以一种绝望的眼神看着天花板，颤声道：
“别说了……我见过你啊！”
夏小余如遭雷击，下意识道：
“不可能！我上班时都戴着口罩你也能认出来？！”
雷锋同志缓缓转过头，那是一种智力上受到质疑之后，十分受伤的眼神，看着她缓缓开口：
“你总是穿着这身黑不溜秋的大衣！连口罩都没换过……”
夏小余乍听得自己如此容易被识破，十分狼狈，只能打着哈哈，搔搔头，口中叨叨“这个…那个”，一双圆眼睛咕噜噜在雷锋哥的房内东瞅西瞅。
败得太彻底了！只能企图找点别的话题转换转换。
可雷锋哥还要补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对方，浮现一副恶寒与后怕的表情，说：
“当然了，万幸没让你搓过！”
面对这样的强敌，夏小余被秒杀到手足无措，最终伸伸大拇指，讪讪地陪笑道：
“大哥，你说得真对！我就说我没印象嘛……”
再牛逼的故事，都有一个恶俗的开头。
夏小余家里穷，今年十八一枝花。
发育得腰细臀宽，孔武有力，眼大鼻高，红嘴儿嘟嘟地，脸蛋儿肉肉地。
这姑娘看起来魁梧，性子却极其面软，属于那种“纵然被偷骗抢盗一千次，依然会觉得世界美好单纯”的傻货。
前段时间有一天，隔壁圆胖矮壮的吴婶，粗声大气地在楼道里开吼：
“余啊！婶儿给你说的新工作，考虑地咋样？”
夏小余急忙从门里窜了出来，跑到吴婶身边，一张红呼呼的脸腼腆着，扯了扯她衣襟，低声道：
“婶儿，小声点……那个工作哪行呢！我，我害臊！”
“哼！”吴婶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又一幅为她着想的样子，十分贴心贴意地说：
“你看看你们那个家，你不出来挣钱谁挣钱？啊？婶儿悄悄声地告诉你，这个岗可是一个月能拿到这个数的！别人抢着来我还不介绍呢！”
吴婶比了一个“耶”的手势。
夏小余瞪大眼睛问道：
“两千？”
吴婶得意道：“怎么样，高吧？你一个学生又在读书没啥文凭，能找个啥工作？上这个岗总比闲在家吃白饭好吧？”
夏小余又兴奋又忸怩道：
“婶儿啊，高是高，可……可，有没有女澡堂的活儿？”
吴婶又恨铁不成钢地白了她一眼，嘴皮子翻得飞快：
“要是有还轮到你说？婶儿早给你留意着呢！如今女澡堂多难进你是不知道，那一溜溜排着的都是女的！哎！你怕啥嘛？你就当那些男的是水泥桩子，你是给水泥桩子擦灰的，不就行了！”
夏小余还是红着脸道：
“可是，他们知道来了个女的搓澡……多难为情……”
吴婶一巴掌拍到她肩膀上，差点把她给拍矮了，中气十足亮着嗓子道：
“你看你这身板子，你再看看你这肩，你这胳膊！哪样不是结结实实稳稳当当？你去剃个小寸头，又精神又爽利！再笼个宽大衣裳，从背后看就是个爷们儿！再说了这大冷天地，再戴个围巾口罩，谁认得出来啊？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是女的啊？”
夏小余心中埋怨：您这么大嗓门，这下谁不知道了啊……
脸上又期期艾艾道：
“这……这成吗？”
吴婶白了她第三眼，不耐烦道：
“哎呀——大不了你装哑巴不说话！谁知道你是人是鬼呀！到底干不干？就一句话！不干婶儿就找别人去！”
夏小余一听这话，两千大洋要走了，急忙扯着胖吴婶的衣襟道：
“干！婶儿别走啊，我干！”
夜里，吴婶带着她就去见了澡堂子老板。
老板正在打牌，嘴上半截烟屁~股都快抽到海绵了，屋里乌烟瘴气。
老板看着手里龙七对的牌，紧张万分，只随意瞅了夏小余一眼，便点点头，算是同意她第二天就来上班。
倒是吴婶还在旁边噼里啪啦地加了句：
“别忘了每天八小时要做满，八小时之外另加工资！还有，有些客人要加钱的那种，你和老板三七分！”
夏小余当然不知道全国普遍搓澡工行情是五五分，只知道能提成，脸便笑成了一朵花儿，连连给老板和吴婶鞠躬，真心真意的。
等夏小余走了，吴婶儿才滚着圆壮的身躯，着推了老板一把，道：
“老王，你可答应过我的！找一个男澡堂搓澡的，那提成得比女澡堂高五十……”
所以，夏小余厮混的地界，注定只能是男澡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