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要走进很多扇门，一扇门就意味着一条路。路嘛，有好的，就有更好的；有坏的，绝没有最坏的。大部分情况下也不是你自己的选择，所以用不着怨天尤人。总之，这就是命而已。
2014年11月6日，如果沈予墨没有走错门，或许，哦不，她的命一定会不一样。但她就是走错了，想退也退不回来。一扇门就是一种命，这命到底好不好，时至今日，沈予墨仍然不得而知。
有句话叫盖棺定论。这辈子过得好不好、值不值，大概只有当躺在病床上两眼白光等死的时候才能准确地总结出来。可是反正都要死了，还管它好不好值不值？
呸！
每次沈予墨遇上那种说不清看不穿的事，就索性不去想，爱咋咋，去你妈的。
＊＊＊
具体来说，2014年11月6日那天发生的是这么一件事。
那天下午，准确地说是下午三点四十五分。沈予墨坐在江海市质量技术监督局聘请社会监督员大会的会场上。她坐在最后一排——那里通常是沈予墨这种处于职业倦怠期的新闻记者的专属区域。
然而那天后排不知道为什么混进了一个害群之马。那位仁兄大概是哪个区局的科长一类的人物，自从坐下来就一直忘情地挖着鼻孔。与此同时，台上的领导说：“今天，我只说三句话……”
大半个小时后，领导的“第一句话”终于说完了。沈予墨身边的这位仁兄什么也没挖出来，他似乎想放弃了，把手放了下来。
沈予墨刚要松口气，这位科长忽然又重整旗鼓，以更大地热情投入到挖鼻孔这项伟大的事业中去。这一次，老兄终于成功了，他挖出了一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级大鼻屎，同时脸上浮现出诡异的微笑。
台上领导说：“现在，我说第二句话……”
鼻屎挖出来了，老兄却没有拿纸巾的动作。沈予墨心想他一定是没有，便赶忙埋头从自己包里翻纸巾。刚翻到，一切就已经晚了。只见他弹指一挥，那鼻屎轻快地飞出，准确地粘在予墨前排座位的椅背上。
那颗鼻屎就像一个惊叹号，敲打着对人生充满悲观情绪的予墨。
当你觉得世事是一坨shit时，显然你错了，因为它是一个粪池，无边无际的那种。
沈予墨淡淡一笑，缓缓地站了起来，云淡风轻地往外走。
这个会议是在江海市长大厦举行的，周围都是CBD，沈予墨记得附近有一家很好的咖啡馆，既然翘了会，就有大把的时间去喝咖啡了。
沈予墨从手扶电梯下到三楼，正好看到一群穿着黑西服的人满脸严肃地坐电梯上来，他们成群结队一言不发，死了人似的严肃，鱼贯而入走进了三楼的一间会议室。沈予墨知道那间会议室，那是整座市长大厦最豪华的一间，有时市里重大项目签约仪式会在那间会议室举行。
那帮人看起来倒是架势不凡，也不知道是什么单位的。
一闪念，予墨已经走到一楼。外边阳光明媚，秋日暖阳，是喝咖啡的好时候，碰巧包里还带着kindle。
出了大厦，门前是一片广场，平时空空荡荡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停满了黑色轿车。照理说，这个广场地面是不许停车的，除非来了什么大人物。
沈予墨想起三楼的那个会——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是很重要的会议。在偷懒喝咖啡的欲望和职业强迫症带来的焦虑之间摇摆了一分钟，她还是回身再次走进市长大厦。
沈予墨混会场的经验已经很丰富了。有一次为了探听某个重要的人事会议，她在会议室旁边的厕所里躲了一下午，坐在马桶上做笔记，然后写了一篇独家报道。而今天下午的这个会场，门口没有会议通知牌，也没有留人守门。像这种不设防的会议，只要厚着脸皮大大方方推门走进去就好了。万一被发现，就说自己走错地方了。
沈予墨厚着脸皮推门走进去，里面果然在举行一个大会。所有与会者都穿着黑西装，看上去就像一群整齐划一的乌鸦。主席台上方的红色横幅上写着——
“信德义商会转型升级誓师大会”。
什么鬼？沈予墨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走错地儿了。
她正要悬崖勒马转身再溜出去，会场的扩音器忽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随后，一个清晰的男人声音从音响里飘了出来：“小姐，你是谁？”
满会场乌泱泱的人头同时转过脸来，齐刷刷地看着沈予墨。
沈予墨尴尬地呵呵一笑，同时目光往主席台飘去。跟她说话的是似乎坐在主席台中央的那个男人，目测30岁出头的样子，穿着同样的黑西服，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却感觉跟别人很不一样。
“对不起，我走错会场了。”予墨淡然道，转身想走。
“您是什么人？”那个男人又问了一遍。
会场里有好几个人站了起来，看上去有点来者不善。
予墨想着一般人不会跟记者过不去，就淡淡地说：“我是记者。”
场子里顿时炸开了锅。
“怎么会有记者？！”
“是谁说出去的？！”
“一定有内鬼！！”
满会场的黑西服像一个个原子噼里啪啦地炸了，乱哄哄的。主席台中央的男人对着话筒说：“这位记者小姐是我请来的。小姐，你没走错，请坐吧。”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忽然变得鸦雀无声。那个男人的目光穿过大半个会场直直地朝沈予墨射过来，有种不容拒绝的震慑在里面，予墨只好假装淡定，施施然走到最后一排，找了一个空座坐了下来。
有人似乎对主持人这个安排很不满，从会场中站起来用挑衅的语气大声说：“大少爷，你今天搞这一套已经很不合规矩了，为什么还要请记者？干我们这行的，从来不跟记者打交道。”
男人淡然说：“我们今天开会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就是要让外面知道，信德义要转型了。”
那个人骂骂咧咧地坐了下来，会场里议论纷纷，坐在沈予墨前面的那些人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她。
予墨从包里拿出本子和笔，一脸淡然地看着台上，那个主持人似乎也瞟了她一眼，然后选择忽略这个插曲，会议继续进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