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用尖利的刺和疼痛,保持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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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
蓝天白云,微风轻暖,日光透过枝叶,在泥土上落下斑驳,蝉鸣起了,夏天来了。
R校,是神奈川县一座三流中学,稍微有些名气,是因为学校里一株樱花树,据说年代久远,传说颇多,三四月樱花季,前来赏花告白的人,比整座学校的师生加起来还要多。
初夏,樱花已经凋零。
“请你,收下!”
穿着制服短裙的少女,微微弯腰垂首,双手递上洁白信封,纯真年华里,简单相思。
白色衬衫轻轻敞着领口,露出流畅锁骨,额前碎发略微遮住了眼睛,双手插在裤子口袋,俊朗少年不看信和少女,而是低头,像在欣赏头顶繁茂枝叶在地面交错出的光影。
“我……”
“你是谁?”
少女怯懦开口,声音却被切断,少年声音好听却无礼,抬眼看人姿态,骄傲而散漫。
“你忘记了?!几天前青木君救了我!”
“救你?啊~想起来了,那群小混混挡着我的路了。”
“无论如何我……”
“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
“你能坚持在操场上一口气跑十圈吗?”
“啊?十圈?!”
“五千米,这位小姐,要不要和我一起跑试试?”
“跑、跑下来,你就和我交往吗?”
“谁知道呢,不过可以考虑带你去hotel……”
“你!混蛋!”
少年漫不经心看着少女渐渐跑远了,抬头仰望身后古树,那茂密的绿虽说闪着喜人颜色,但缺少淡粉妆扮,变得普通无趣。
知了,知了。
日复一日,生活充满了规律,掌心与命运相关的几条线纹,默默延伸。
“青木和风!”
修长手指伸展,轻抬手臂,准确无误地接住投射来的粉笔头,然后少年毫不在意地睁眼,望向怒气冲冲的老师。
“你每天晚上都在做什么!在课堂上就只会睡觉吗!”
“我困了。”
“你哪天不困?!有哪节课你不是在睡觉!”
“所以,老师为什么还不能习以为常?”
“你这家伙!今天要算你缺勤!”
“可我来了,老师。而且我只是困了,并没打扰任何人,所以请无视我,继续上课吧。”
“你!你今年一定会挂科,一定会留级!”
“这句话,老师去年也说过。”
“……哼!你那头发是怎么回事!说了多少次,要剪短!”
“母亲喜欢我头发长一点。”
“骗谁呢!你母亲不是在生你的时候,就难产死了!”
“呵,老师知道的可真多啊,需要丢下全班同学,去教导处讨论这件事吗?”
“你!”
碎发遮挡了眼睛里的冰冷,唇畔的笑无懈可击,像是他从不会生气,被激怒的永远是对方。教室里窃窃私语,老师从愤怒呵斥,到无话可说,自顾自寻了台阶,让少年站到走廊里清醒清醒,继续上课。
少年慢条斯理走出教室,后背靠着墙壁,面向楼前操场,身体微微佝偻,像是不舒服,又像只是懒散,连罚站都没有规矩。
操场上,高一学生正在上体育课,褐红塑胶跑道上,一个个少男少女挥洒着汗水,绽放着青春。少年眯着眼,看其中一个奔跑身影,露着淡淡笑意,一直一直。
[那个请还给我,是母亲送的,没有了会很困扰。]
[什么?我拿了大小姐什么东西吗?]
[我不是什么大小姐,请不要再这样称呼我。你拿了我的发圈,请还给我。]
[嗯?那种东西,早就不知道扔去哪里了,很贵重吗?我可以赔给你。]
[……不用了。]
[大小姐,你生气了吗?]
[……]
扭头就走的少女,发丝起落,淡淡香味还在鼻间,人已消失在走廊拐角。
回忆收敛,罚站少年笑意更浓,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什么,放在掌心把玩。
黑色的一个圈,圈上两朵小小的淡粉色水晶樱花,透过光,闪耀着璀璨。
*****
夜晚。
霓虹灯勾勒着醉生梦死,车水马龙溢满了喧嚣,人行横线和红绿灯是最简单的规则,人们匆匆行走,外出或回家。
“老板娘,一路小心。”
“知道了,你们收拾好也回去吧。”
年约四十的女子从料理店出来,微醺,摇晃着脚步,哼着歌,那歌年岁已久远,在初夏淡淡热风中,轻轻诉说着回忆。
黑暗里,总有些月光和路灯照不到的地方,阴谋、野心、暗杀……属于肮脏。
喀拉。
轻微的响,淹没在妇人歌声里,野猫叫声里,知了虫鸣里。枪支装了消声器,杀手瞄准了生命尽头,扳机在手指勾起的地方,只须稍稍用力,有人得到金钱,有人得到悲伤。
“喂……”
低低声音,喊住了妇人脚步,瘦削身子并不如何高壮,年纪轻轻头发略长过了肩膀,随意扎在脑后,白色衬衫显得廉价简单,深色牛仔裤显得双腿修长。
“怎么是你?”
两人相视,互相认识,并不如何友好。少年随意站在妇人身前,却是将子弹射程完全挡住,不以为意地笑道:
“大婶,你喝多了。”
“我……”
“我正好没事,送你回家吧。”
“……”
谈话终止于眼神交流,妇人不再多说,转身继续走了,只是不再哼歌。
少年瞥了眼黑暗拐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拐角里的杀手,啐了口口水,咒骂一句,将手枪收入怀里,并不放弃,一路跟着,一直跟到了妇人进屋,都没找到下手机会。
“是谁派你来的?”
悻悻而归的杀手,在走过几条街后,忽然被一道冷冷音调阻拦,那少年靠墙而立,迎着风,额前碎发被吹开,露出一双锐利的眼。
“你是……青木和风?!”
“眼力真差,跟了这么久,才认出来吗?”
“是、是你在保护日暮千惠……”
“我讨厌别人问蠢问题,而且是我先问的问题,谁派你来的?”
“是是……你去死吧!”
穷凶极恶的杀手从怀中掏出了手枪,熟练扣动,消声器发出噗噗轻响,黑洞洞的枪口冒着烟,却失去了猎物……
“我在这里。”
“……!”
身手矫捷的少年如冬日里一道刺骨寒风,出现在杀手身后影子里,手上惯用的短刀,已经横切在杀手颈动脉处,感受着生命的脆弱。
“佐藤家不是你可以招惹的,记住了。”
清冷声音带着杀意,阴暗角落摒弃在喧嚣之外,是不为人知的丑陋恶心。
鲜红散落在空气里,洁白衬衫染了污迹,意料不到的突袭,黑暗中另外一道影。
“……”
早已习惯的疼痛漫过神经末梢,少年退后两步,发丝沾着冷汗,黏着苍白面颊,短暂示弱后,是更加猛烈地反扑撕咬!
这个世界,大多人看到了光,却注定有些人属于暗。
*****
“啧啧,很久没见你受这么重的伤了,是旧伤妨碍了躲避动作?就说要休息几天。”
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地方,通常令人讨厌。看上去与医院完全相同,却是私立机构,并不对外营业,是佐藤家朱雀堂分部。
伤口得到了照料,缝合上药包扎,少年捋起散开的黑发,用口袋里的发圈扎好,压着腹间疼痛,自病床上下地。消过毒的病号服虽然不漂亮,但很干净,原先的衬衫坏了脏了,眼下没有其他衣服可以换。
“你这发圈……呵呵,可真特别。”
“律,别告诉父亲和泽川。”
“什么事?是上次受伤,还是这次?”
“不管什么事,我会自己去说。”
“我没有义务替你保守秘密,除非……”
“你喜欢泽川这件事,我也守口如瓶。”
“臭小子!你怎么会知道!”
“看来,成交了。”
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白大褂,顶着天然卷的乱发,带着眼镜,邋邋遢遢有些胡茬,看着少年要走,不咸不淡问了句:“去哪里?”
“换件衣服,去学校。”
“都这样了,还去学校?”
“嗯,一学年缺勤三十天要被退学,我已经各种原因缺了二十九天。”
“你们学校有什么好?当初青木老兄就不赞成你去。”
“所以,我要是被退学,就真的去不了了。”
“喂,以为可以跳过关键问题吗?”
“为什么坚持去那个学校吗?因为……”
“什么?”
“那个学校没什么不好,樱花树就很不错。”
“嘁,鬼才信!”
“不信你还问,我走了,谢谢。”
池田律抱臂站在病床旁边,抬手推了推眼镜,看着少年背影,忍不住又喊了一句:“喂,臭小子,不好好休息会发烧的!”
少年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臂,头也没回,径直走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谁也不能干涉谁,这就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