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让人看不出喜怒，只是在下一刻便彻底松了手，宋恩妍猝不及防，膝盖一阵发软，差点跪到地上去。
宋恩妍紧紧地闭着眼睛，压低声音怒吼：“滚出去！”
卓汶亨也不生气，看也不看宋恩妍的转过身去，声音恢复到一贯的倨傲冷漠：“宋恩妍，你胆敢做掉我的孩子！我保证，从今往后，你绝对没有好日子过！”
“呵呵！即便没有流产，我的日子也不见得好过多少！”宋恩妍咬牙切齿的低吼：“要打要杀随你的便！但也别忘了，在你动我的时候，我也会毫不留情地还回去！”
“极好。我已迫不及待想看看谁输谁赢。”
“一样一样！”
只听冷笑一声，接着便传来“呯”地一声巨响，眼前已经空无一人。卓汶亨终于走了，他的愤怒也在这震耳欲聋的声响中消失。
宋恩妍虚弱地坐在地上，似乎是真的丧失了所有力气，挣扎了许久才回到床上。
“妈妈，妈妈……”
“妈妈，开门……”
强忍住由腹部传来的那阵酸楚的疼痛，宋恩妍缓缓睁开双眼，勉力将自己撑起来，随手拉了件衣服披在身上，然后才挪步到门口。
门方打开，便见一颗小脑袋扬起来看她。
“妈妈，叔叔说你生病了，生病是什么？我也可以生病吗？”
侄子小小的身子就立在那里，双眼凝视宋恩妍身上，从上到下，很认真，又很困惑地歪着小脑袋。
宋恩妍忽然笑了，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说：“……生病就是突然不想吃饭，不想睡觉。不过囝囝不要为妈妈担心，妈妈吃了药，很快就会好了。”
我的语气是那样轻飘，表情也轻松无比，甚至眼角唇边都带着笑意，仿佛之前的烦心事从没发生过。
“妈妈说谎。李阿姨说这样不好。”囝囝勾勾地盯着宋恩妍的双手，她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
小家伙说：“妈妈肚肚疼，为什么要装着一副不疼的样子呢？妈妈，你是个大人，要对自己的事情负责。”
宋恩妍微微一怔，这才恍然自己的手此时是按住腹部的。
……她的神情有些发愣，眼前似乎被一层薄薄的雾气遮住。
记忆中，姐姐也是这么对宋恩妍说过，而其和囝囝一模一样的表情，连口气也是一样的。
……那时的宋恩妍很叛逆。
按理来说像宋恩妍这种特殊家庭长大的孩子应该是极其内向而又乖巧的。
可是，她不是。
还记得22岁生日那天，宋恩妍和几个同学约好了逃课去酒吧庆祝，清晨姐姐叫她起床，她就对她撒了谎。
那时，姐姐也用这样严肃的表情怒斥：“宋恩妍，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要对自己负责知道吗？！”
……
“妈妈，我来为你屡屡小肚子吧。”
宋恩妍微微一怔，这才低下头，动作轻柔地抚了抚贺侄子的头发。
她没说什么，只是蹲下来抱住小家伙。
“囝囝。”
一声叫唤，宋恩妍抬头，却发现徐顺哲不知何时就站在不远处的窗子边，似乎冲着她微微做了个表情。
他笑意轻浅，宛如天边星辉稍纵即逝。
“囝囝，你过来。”
侄子同徐顺哲很熟，欢快地飞奔过去，扯住他的衣摆撒娇。
浅浅的余光洒在徐顺哲的脸上，贴合着他面上的笑意，仿佛晕染的巨幅水彩画。此时他弯着腰逗弄侄子，那一点笑容熏染开来，以及他乌黑的眼睛，弧度温柔的唇线。
宋恩妍缓缓站起身，依着门而站，隔着不长不短的距离，虽然不能完全听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却可以清楚看见他们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
徐顺哲带了礼物给侄子，逗得他异常开心，欢天喜地地又蹦又跳，直拉住徐顺哲不肯撒手。
而徐顺哲已经习惯了，事实上他经常会送小家伙这些小玩意。
“……干嘛不过来？”徐顺哲终于抬头看过来，提高了嗓音问，英俊的眼睛还带着没收敛的笑容。
宋恩妍却只是微一扬眉，脚步一动不动，完全没有走过去凑热闹的打算。
徐顺哲又朝她看了看，没有再说什么。
此时侄子凑近他耳朵说了些话，不远的距离宋恩妍见到徐顺哲皱了皱眉，拉着小家伙朝自己走了过来。
她的嘴唇动了动，问：“有事？”
徐顺哲不答反问：“身体不舒服，怎么不吃药？”
“为什么这么肯定？”宋恩妍挑了挑眉，瞅到侄子调皮吐了吐舌头,似乎怕我责怪把生病的事情告诉了徐顺哲。
不可否认，这个世界上还惦记着宋恩妍好不好的，恐怕只有徐顺哲了吧？
徐顺哲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一番，最后把目光放在她苍白无血色的脸蛋。
“……原本打算约你出去喝口茶，不过看你这样子，似乎病得不轻哦。”
宋恩妍换了个站姿，语气满是嘲讽的问：“原来你也会关心人啊。”
“这是什么话？”
宋恩妍眯起眼睛说：“我一向都不需要关怀，特别是，你的。”
“哦？”果然徐顺哲不太高兴。
“比如说，我姐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徐顺哲为之一愣，半响才问：“恩妍，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当初抛下你姐去留学？”
“只是偶尔埋怨罢了。”宋恩妍风轻云淡的说。
事情已过了两年，那些让宋恩妍尝尽了人世间所有的辛酸和苦痛的经历，如今想起来，仍旧心脏刺痛、神志恍惚。
宋恩妍曾因为心里承受不住而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去念，但它们却像剪辑的电影片段那般，总不定时闪过脑海。
“恩妍，你很记仇诶。”徐顺哲说：“回想起来，除了做为男友的我对你姐缺乏了关心，导致事态越来越恶劣外，事后我也尽量弥补了，不是吗？当然，那罪恶感同样深深藏在心底，无法消除。”
宋恩妍摇了摇头：“我不至于跟你记仇，只是忘不掉罢了……”
尾音未落，徐顺哲却毫无征兆地突然将身体微微前倾，并同时抬起手来。眼看着指尖就要触到肩膀，倒让宋恩妍下意识地向后一缩，结果到底还是反应慢了半拍，他已经从容不迫地将她凌乱的发顺了顺。
这应该是刚才和卓汶亨对抗时造成的。
柔软的发丝被徐顺哲捻在修长匀称的指间，显得尤其嫩弱单薄。
徐顺哲抬起眼睛看宋恩妍，深黑的眸底闪过一抹兴味的神采，唇角微动，仿佛哂笑：“瞧你嘴唇破了，头发凌乱，该不会又跟卓家大少爷打架了吧？”
宋恩妍不禁有点尴尬，连忙解释：“怎么可能，我虽然恨他但不至于到动手的地步。”
宋恩妍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知道卓汶亨在她身上所做的龌龊事，特别是徐顺哲。
当然，一方面宋恩妍又多么迫切地想把卓汶亨那层君子面皮撕开，暴晒在世人面前。
“徐叔叔，你喜欢妈妈吗？”这时候的侄子突然开了口。
难得的两人才把目光移到小朋友身上，宋恩妍倒也不感到一丝害羞，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囝囝刚回来，肯定也累了吧？”
宋恩妍冲站在不远处等候的管家招呼:“韩姨，带囝囝洗澡去吧。”
“好的宋小姐。”韩姨点点头，满脸慈爱的把小朋友领走。
“你在逃避？”徐顺哲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眼神柔和看她：“恩妍，我还不知道你竟然会在乎这个？”
宋恩妍并不打算继续这个无聊的问题，很快变换了话题。
“虽然你是卓氏的高层，但在卓家出现太久也不合适吧？”
宋恩妍的驱客之意明显不过，徐顺哲倒像是完全没想到一般，不由得加深了笑容，使得细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
“好吧，看来今晚的约会是不可能了。”徐顺哲做无奈状摊开双手，摇摇头，走了一步又转过身来问:“明天孤儿院周年纪念日，你会过来吗？”
“会。”宋恩妍没有看他:“我说过，我姐曾经做过的事情，我都会继续。”
……
宋恩熙曾经做过的事情，她都会继续。
即使隔了这样久，徐顺哲依旧记得那段话。
2年前。
为了应备博士考，他与宋恩熙减少了联系。那时的宋恩熙大三，也遭受着找工作的这些烦心事，所以，他认为她心情低落是很正常的。
虽然宋恩熙的专业很好，学业也很棒，但是他们那届的大学毕业生犹如过江之鲫，找到个如意的好工作，对他们这种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来说是种奢望。
入夜后，宋恩熙来到他那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宿舍见他。以前宋恩熙从不会再天黑后出来跟他碰面，况且还只身一人。
宋恩熙以着某种怪异的神情把他拖了出来，在那阴暗的小巷子里，她侧面对他，以着某种奇怪的语气问：“徐顺哲，你可不可以不要去国外读博？”
尽管那是炎热的夏贺，连着夜晚的风都是温热的，只穿短袖的他还是感觉得到又诧异又冷清。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宋恩熙不了解自己，也没有足够的爱自己。
若隐若现的暗黄路灯照应在宋恩熙的苍白面上，他最终还是问：“给我一个理由？”
疏朗的月色下，他注视着宋恩熙无血色的侧脸，仿佛等待了很久，她才转过身来，目光犹如往常的坚定，甚至有着某种摄人心魂的坚毅的力量，穿透空气直直望进他的眼睛里去：“因为我需要你啊。”
那晚的宋恩熙很反常，要知道，以往的她即便多么需要他，然而对于他考博的事一日既往的支持。
可是他还是拒绝了宋恩熙，并且在经历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思想斗争之后，意志力奇迹般地越来越坚定。
“恩熙，你等我三年。等我学成归来后，我们立即结婚。”
这是他当时给宋恩熙的承诺。
这件事情后，宋恩熙再也没有找过他，偶尔的见面她也总是一副温柔摸样对他说：“我很好，你好好复习吧，不用挂念我。”
尽管如此，依然掩盖不了她日夜消瘦的容颜。
宋恩熙表面上是工作，有时几天几夜都不曾见一面，当然这些反常举止在他看来再正常不过，因为每个新投入工作的人，都是恨不得表现最好。
直到两年后，他在国内网站新闻版块看到宋恩熙跳楼的事，当时的震惊不言而喻。也在那天他才知道，宋恩熙其实不是工作，而是住在了卓家保胎。
而那胎儿的事，在宋恩熙下葬的时候他才从宋恩妍的口中得知。
葬后的夜晚，乌黑的空中飘着蒙蒙细雨，待参加葬礼的人都散了后，他在宋恩熙的房间里见到了宋恩妍。
算起来，距离他上次见她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宋恩妍开口说：“若你有空就告诉我，我姐平常都喜欢做什么吧。”
她的语气没有请求，反到从容得镇静。
“为什么？”他不奇怪叛逆如野马的宋恩妍一夜之间长大不少，但却惊讶她的问题。
“放心，我姐做过的事，我都会继续。”
那时候的宋恩妍还是一个极其稚嫩的孩子，穿一身最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漂亮的脸孔清澈无瑕，却偏偏有着一双与年龄极不相衬的眼睛，深深的漆黑瞳眸里仿佛有什么异样的情绪波动得厉害，却又似乎被强行压抑克制住。
与其说宋恩妍是一夜长大，不如说一夜改变。
她变了，变成了一个老实本份的好孩子，不再每夜逛夜店。
渐渐地，她似乎习惯了那样乖巧的状态，所有人说什么，她便认真地听，末了还不忘郑重地道声谢，态度十分招人喜爱。
周边人都喜欢她，愿意和她亲近，许多事情都会拿来与她分享，因为她看起来那么无害柔顺，一看就是那种从书香世家走出来的闺秀，自律而又文雅。
渐渐地，她开始替代了宋恩熙的位置，于是她的乖巧在毕业工作后，几乎一切都过得顺风顺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