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谨从来都是个活蹦乱跳的孩子。
这是苏莲蕊的原话。
因而从小活蹦乱跳的许谨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碍，只是手臂上那道伤口确实又深又长，他自己粗略包扎置之不理，才引得伤口发炎感染，才致高烧。
医生重新包扎伤口，挂上点滴。昏睡中的许谨眉头舒展开来，苏莲蕊到底是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守在许谨病床前寸步不离，不是拿冰袋为他冰敷，就是用毛巾给他擦一擦脸上的虚汗，或者拿棉签为他湿润高烧下干裂的嘴唇。
她心无旁骛，却是方冉体贴入微。她想起早晨苏莲蕊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出现在早餐桌上，尽管为许慎不忿，但去给许慎倒热水的时候还是顺便去要来了一杯牛奶递到苏莲蕊手里。
天气已经开始冷了，许慎坐在病房套间外间的沙发上，方冉不知道哪里去偷了一件外套来给许慎披上，握着许慎冰凉的手劝他：“回去休息，好不好？”
其实她心里又怎么不明白，他向来固执，向来看重家人。
她劝他，不过是形式上的必须，而她早就做好了陪他在这里守着的准备。
方冉的手机震了震，是她设置的新闻自动提醒。屏幕上赫然一行字：“江逸凡缺席新片发布会，网传昨夜入院就医”
下意识的，她觉得主角的名字好熟，念了半天，忽然明了：“是那个江逸凡吗？”
许慎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是。”
方冉被许慎送出去六年，在外一心想着早日完成学业回到许慎身边，除了一个不得不关注的韩沙沙，哪里有时间关心歌舞升平的娱乐圈，“江逸凡”这三个字就算是红遍了大半个中国，于她，也还算初初相识。
“是许氏旗下的艺人？”
“是。”
“那他昨天还胆大包天灌你酒！”
许慎闭着眼睛都可以想象得到她愤愤不平张牙舞爪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他就是赌气，昨天早上一个他自己选的剧本被公司驳回了。”
“为什么……”
方冉的问题还没有问完，而实际上许慎也来不及回答，他突然起身走开，身后方冉不明所以，追了几步被许慎一个眼神赶了回来。
许慎绕过一个拐角，确保自己不在她的视线里，才扶墙放慢脚步。心口又炸开一波剧痛，眼前冒出星星点点的黑，他费力喘息，手指苍白清瘦紧紧扣在心口，抿紧了唇，一步一步缓缓往前走，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刃上一般，缓慢而艰辛。
终于慢慢挪到了楼梯间。
大家出入常走电梯，因而楼梯间里没有人来人往。许慎合了合眼，背靠着墙站着，伸手进口袋掏药，手一抖药瓶便从楼梯上滚了下去，滴溜溜地转动着蹦下楼，停在了两层楼之间。
许慎苦笑，靠着墙缓缓滑下去。他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哪里有力气过去把药捡回来？
这次发作，不是最严重的，可是疼痛还在继续，他眼前黑雾缭绕，指不定一会就会昏厥过去，如果小冉久等不到他，找了过来，看到他这副模样，非得吓坏。
想到方冉，仿佛疼痛得到了缓解，他拧起的眉头稍稍舒展。
小冉，一定要听话，别四处跑。
许慎伸出手，他手指甲都泛着诡异的绀紫色，手微微颤抖掏出手机，按下一个快捷拨号键，电话很快被接通，他没有力气多说什么，除却自己所在的地址，只皱着眉头说得艰难：“来接我。”
挂了电话便是一阵咳嗽，他没有力气用力咳嗽，轻声低咳，每咳一声身子便随着一抽再轻轻摔回墙上。嘴里弥漫着一股腥气，他生生咽下，越是想忍住，心口处的疼痛越是不肯罢休，许慎拧着眉头忽然伸手掩住嘴，果然咳出了一抹暗红色。
放在一边的手机这时候忽然响起，音乐的骤然刺激让许慎本就脆弱的心脏猛然紧缩，他闷哼一声，扣在心口的手紧紧按住恨不能在抓破胸口的皮肤，身子也躬了下去，额头冷汗争先恐后的冒出来，脸白如霜雪，毫无血色，还隐隐透着青紫。
他猜得到是谁的电话，勉力侧头看了一眼一边犹在震动的手机——果然是方冉。
许慎用力闭了闭眼，眼前的黑雾散去些许，费力地伸手够到手机，把它挪过来。
一只手机，此时在他手中重逾千斤，他握着手机，手禁不住颤抖。
方冉的声音甜甜的暖暖的，从那头穿过来：“阿慎，你在哪里？”
有一阵疼痛袭来，许慎咬牙不让呻吟溢出，将手机拿得远离自己，却还是能听到电话那头方冉焦急的声音。
“阿慎，你在哪里？”
“阿慎，是你吗？”
“阿慎，你说话呀！”
……
方冉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许慎恍惚地想起她哭的样子，眼泪会先盈满整个眼眶，然后水汪汪地看着你，让你满心不忍，非要这个时候眼泪才肯掉下来，一颗接着一颗，一般他会在她第三颗眼泪掉下来之前就想把她抱紧怀里。
可是他很少抱她了，她长大后，他就很少抱她了。
自从他听说了母亲的故事，他就拿她没有办法了——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把她困在身边让她的世界里只有他，还是该让她自由自在去遇见她能遇见的世界？
疼痛稍缓，许慎深吸一口气，把手机重新放在耳边：“小冉，我这边有点事。”
“你在哪里？”
许慎放下手机，按着心口费力地又喘了几口气，皱着眉头重新对着手机：“你别乱跑，帮我照顾我母亲，我一会就回去找你。”
既然给她下达了任务，方冉也只能应下来，恋恋不舍地挂电话，挂断之前一再叮嘱许慎自己当心，有事给她打电话。
手机从许慎手里滑落，许慎靠着墙一口一口呼吸，皱着眉头，唇边却是笑意。这样多年，他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