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栩宸以瞿清扬的名义回应了于司坤的邀约，他当然不会幼稚到以为这只是一次故人重逢，凭他的政治敏感性，于司坤真正想见的人恐怕是自己。而清扬与他，曾在一处留学七年，估计关系非同一般。
此时，战事出现敌弱我强的反转。以廖栩宸为首的北征军，在打倒封建军阀的进步呼声下，从刚开始的二十万人逐渐发展壮大到五十万人，其中不乏识文断字甚至留学归来的热血青年。
于司坤对于这场战争有着自己的看法。他在于荣成的军事分析会上指出：“事实上，我们北方的军事联盟只是一个并不稳定的松散联盟，即使打败南新政府和江北军阀，日后各派系的纷争也在所难免，国内混乱纷争的局面还要延续。廖栩宸虽然为人阴鹜，但颇有远见，较之北方某些乌合之众，尚略胜一筹。晚辈司坤以为，从整个大局着想，我们应该早日息争议和，从而一致对外。”
这两年，于司坤潜心钻研航空事业，不但接手管理，在专业领域也成为骨干力量。他深刻体会到中国科技等诸多领域之落后，更看出比邻俄国、扶桑之狼子野心。国内要是还不停息内讧，后果恐怕不只是四分五裂那样简单。如若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于荣成并不赞成儿子的意见，更何况他的麾下本就有亲俄亲日派分子，前些年自己也曾借助他们的力量完成了一些基础设施建设和武器装备的更新换代。他认为攘外必先安内，只有自己一统天下，才能实现长治久安。
廖栩宸、于司坤的见面除了少数贴身亲信，并无其他人知道。他们都深知此次会面的重要性和风险性，特意选在了燕平东郊民巷使馆区的酒店里。
尽管特意送信邀约，于司坤也从不敢期盼对方真的会带清扬前来。
她今日着一件粉紫色素缎旗袍，没有繁复的珠宝，只佩了一枚白玉兰的别针，是汉时水产的羊脂玉，价值不菲。她长高了不少，袅袅婷婷，增添了成熟女人才有的曼妙风情。唯独不变的是那双清灵的眼睛，直看到人的心里去。于司坤用尽念力控制自己狂乱的心跳，眼前笑意盈盈的心上人，糯糯开口，“司坤哥哥！”
“好久不见，伊琳娜！”他坚持叫她这个名字，仿佛这是专属于自己的。
她身后的廖栩宸伸出右手，“幸会，安东尼奥！”语气中充满了叫嚣的意味。
还好，这两个男人并没有过多地纠结于此，他们言归正传，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详细地交流各自对眼下战事及国内外时局的看法。英雄所见略同，廖栩宸面对敌弱我强的有利战局，并不想乘胜追击，而是打算尽早结束北征，和平谈判。于司坤对他更多了一分敬意。
“总司令只身带夫人前来，如此气魄令于某佩服！”于司坤亲自为清扬斟上一盏茶。
“于少客气了，您是清扬的朋友，廖某人怎会不信任？今日得此一见，还要感谢您多年来对我夫人的照顾!”廖栩宸以茶代酒，满饮一杯。
清扬也赞道：“司坤哥哥，听说你如今掌管着东北航空处，真了不起！”
三人在相当和谐、愉悦的气氛中结束了此次会面。自古美人配英雄，廖栩宸算得上好男儿，清扬散发出的气定神闲也让于司坤略为安心。他并不是格局小的人，也许今后，唯有在心里默默祝福清扬婚姻幸福，不要受到一点伤害。
廖栩宸却从于司坤暧昧不明的眼神中坐实了自己的猜测，清扬本就是美丽脱俗的女人，少不了男人的觊觎，但于司坤不是普通的男人，而且他们有过一段共同的经历，廖栩宸望尘莫及。他叫来警卫队长，“嘉明，从今日起每天向我汇报夫人的行程。”
这些年来，廖栩宸身边从不缺少莺莺燕燕，但自从取回夫人就收敛了许多，如今又这般上心的关注，吴嘉明暗自赞叹，他家夫人真不是一般女人呀。
廖栩宸率军北征一事深得民心，之前一些隔岸观火的小军阀甚至被他打退的赵家昌、许建业纷纷表示愿意投到他的麾下。事实上他并没有真正控制或征服他们的地盘，对手只是继续以一种中国传统的方式承认廖栩宸比自己强大，不过是顺风转舵。但这样的迅速成功同样给廖栩宸带来了荣耀和沾沾自喜，使得他忽视了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应该尽快除掉那些最初反对他的人，用自己人来代替。这样判断上的致命错误，在后续若干年里都极大的消耗了他的精力。
廖栩宸只是北征的战时总司令，北征即将结束，南新政府立即撤回自己的人马，重新回到过去的轨道上，甚至更加疏离。云世鹏最为后悔的莫过于将此次北征的总司令位置拱手让给廖栩宸，眼看对手的实力和声名逐渐壮大，而自己又没有合理的理由去反对。如今能做的，只有尽量削弱他的政治权力。在云世鹏眼里，廖栩宸不过一介武夫，玩政治还差点儿火候。
临近三月，云世鹏企图用新的政治舆论来压制廖栩宸。他指出，东北军阀于荣成应立即停止与日俄的多边合作，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卖国求荣。北征军是正义的军队，必须牢牢捍卫中国的主权和领土完整。一时间各地学生上街游行，各大媒体郑重呼吁，北征革命也从刚开始的反帝反封建主旨上升到新的高度，国内外群情激昂。
廖栩宸被推到风口浪尖，必然无法结束北征。而且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在尝过权力、威望带来的甜头之后，主动放弃。不过他想到云世鹏的技高一筹还是如鲠在喉。原本他打算在结束了北征之后再慢慢对付那个老狐狸的，早在若干年前他就开始布这个局了。
此时大约有八十万人表面听从廖栩宸的指挥，这是从前廖栩宸在江北做督军时的八倍，而他面对的是于荣成的近四十万人。尽管实力如此悬殊，他并没有急于发起总攻，只是开展一些小规模的战役，同时派密使再次接洽了于司坤，尽量说服于荣成。听说于荣成已查出患有严重肝病，大儿子于司乾也有先天的隐疾，所以很多军政要务正在渐渐移交到小儿子于司坤的手上。他暗中帮助于司坤除掉一些不听话的枝节，好让他在派系斗争中游刃有余，最终稳坐东北第一把交椅。他们的互相信任也许来自清扬的从中撮合，也许出于英雄的惺惺相惜，也许只是利益共同体的权宜之计。
“Darling，你觉不觉得我好像胖了？”清扬最近的确略有些丰腴，她不但变得比之前能吃，还总是感到疲乏，想睡觉。
“宝贝，我喜欢你多点肉。这样……更舒服……”廖栩宸投来不怀好意的笑容，还一边摩挲起来。
“哎呀，大白天的，你注意点！”
清扬隐隐觉得异常，但她的生理期一向不准，也没有老人们说的那些恶心、作呕的现象，所以就没放在心上。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照顾烈士遗孤和救济难童的工作中。北征的炮火连天令无数人家园破碎，骨肉至亲流离失所。她组织刚刚成立的妇女委员会从各战区收养了许多饿得半死、衣衫褴褛的孤儿，将他们转移到后方。她以江北军政府的名义创办“阵亡将士遗孤学校”，委任梁莹璐作为第一届校长；莫碧华负责收养流浪儿童和弃婴，成立“战时儿童保育会”。可是随着保育儿童的不断增加，经费问题再一次困扰了瞿清扬。廖栩宸为了支持妻子，卖掉凌州的一处祖宅，两夫妇还通过媒体发表了不少宣传文章，希望赢得更多的支持。
热心人的善款和信件不断涌来，深深感动了瞿清扬。而最令她震撼的是一位署名“于王婉如”的夫人捐资五十万元，还有一些名家字画，折合现价超过百万。她当然知道这位夫人就是于司坤的发妻。同样，王婉如也清楚了瞿清扬就是丈夫心心念念的人。
那是于司坤从燕平回来不久的一个晚上，他喝得烂醉，回到家后时而痛哭流涕，时而狂笑不止，吓得婉如整夜都不敢离开半步。他口中喃喃地低吟着一个名字，不，是两个名字，“伊琳娜”和“清扬”。她听得真切。后来向家里的老仆人了解到早年丈夫在加州留学时与瞿家兄妹相交颇深，就更加不难推断了。只是没想到于司坤惦记的居然是有夫之妇。她还听说如今的北征军总司令夫妇非常恩爱，揣测恐怕是丈夫的单相思吧。不管怎么说，这只是段过往，心里总算轻松了一点。
眼下廖栩宸和于司坤的合作颇为顺利，王婉如又慷慨解囊，于公于私，瞿清扬都应该见见他们了。
她远远的注意到一位极端庄、秀美的女子，步履轻盈地跟在于司坤身后，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司坤哥哥好，嫂嫂好！”声音明媚、爽朗，王婉如竟不由得心生喜欢。
那双大眼睛似乎飞转了一下，又停滞两秒，才浅笑道：“不对呀，我们四人中数栩宸的年纪最长，如果真的按照礼数，应该是婉如姐姐唤我嫂嫂才对。”
王婉如真的被她逗乐了，忙说：“好的，我的好嫂嫂！”结果四个人都笑了，连廖栩宸这样很少在人前放下严肃脸孔的男人，也忍俊不禁道:“内子颇有些孩童之气，还望贤弟贤妹见谅。”
于司坤又开始魂不守舍了，还是王婉如机敏，“夫人赤子之心，真是难得。总司令好福气！”
接下来，四人在久负盛名的留雅苑欣赏京剧，席间相谈甚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