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尘尽染(3) 疯癫之女
第一次见到那个老女人，是在去往布达拉宫的道路上。
起初，她并没有给我留下很大的印象。该如何形容她呢？她老态龙钟，体态臃肿，低着头，吃力地走在去往布达拉宫的道路上，面容憔悴。
从她的装扮上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她是一个十足的藏人。也许是言语不通，她似乎不善于与人交谈，对人也极冷淡，像是一块蹒跚而行的冰块。
直到听旁人议论，我才知道，她原来是一个疯婆子。似乎是年轻时受尽折磨，家财散尽，如今的她穷困潦倒，虽有子女，但似乎并不孝顺，而且不知为何互相敌对，虽多是小打小闹，可总是乱成一锅粥。
我似乎是受到那个商人的影响，对佛教也开始有了些向往。到了拉萨后，我想还是找一个陪伴为好，故而找到一个旅行团，交了笔数目不小的钱，跟随他们一同前行。
那个沉默寡言的老女人，就一直跟在我们旅行团的后面，与我们保持着约二十米的距离。起初大家还有些在意，有人还提议让导游走快点，妄图以此来甩开那个老女人。导游却有些不忍，低声将她的故事缓缓道来。
“你们知道吗？”导游重复着她的口头禅，“你们知道吗？这个可怜的老人为何会这么穷？”
“因为她的子女们不孝顺吧。”大家议论纷纷，很快达成了一致的答案。
“唉，”导游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的儿子不知做的是什么生意，赚了一些钱，虽称不上多么的富有，但他给老人的钱，已足够让她安享晚年了。”
“老人年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当时正值半夜三更，老人的家闯进了一伙强盗，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抢了个遍，还放火烧毁了她的房子。万幸的是，强盗并没有杀人，她们家也很快恢复了过来，可这件事似乎一直让老人耿耿于怀，以至于在她年老的时候，因为一件小事，毫无征兆的就疯了。”
“什么事？”我们都很好奇。
“因为她的孙儿。那时候，她正在吃饭，端起碗正准备吃，你们都知道吧，小孩子嘛，难免淘气。那天她的孙儿就去抢她的碗，囔囔道我也要吃。就在那一刻，她就疯了。”
导游顿了顿，继续道：“也许是因为她孙儿的抢夺让她回想起了当时的那一伙强盗，她立刻跳了起来，大吵大闹，骂极其难听的脏话，把家里能摔的东西都摔了个遍，她儿子去拦，还被她一盘砸得满脸是血。其他人都吓坏了。”
“后来，她越来越变本加厉，只要一有人碰她的东西，她就把所有东西砸得稀烂——可是，她总是砸自己的东西，如果把别人的东西拿去给她，她不但不砸，竟然还会吓得躲在墙角，哆哆嗦嗦地说是什么强盗的东西，什么这些东西都给你，只要不杀我就行。因为她总是砸自己的东西，又时常暴跳如雷，所以呐，她越来越穷。”
“真是一个奇怪的老人。”我叹道。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似乎都在尽力地表现着自己善良的一面，同情之色溢于言表。几分钟后，大家的论点又回到了西藏壮美的火烧云和近在眼前的被夕阳涂抹得金碧辉煌的布达拉宫上。这个话题似乎也就这么结束了。
一路上，我时常回望那个跟在我们后面的老女人，她一直低着头，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发白的头发，脸上似乎有一道很长的疤。
到达布达拉宫的大门后，导游挥舞着小红旗，唾沫横飞地讲起了布达拉宫的故事。但我总挂念着那个老女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走出队伍，很快便发现了她。
此刻，她站在布达拉宫边上，如一棵枯竭的树。依然是低着头，背却更弓了，好像下一秒就会倒下。我有些为她担忧，正想返回去告诉导游，肩膀却被一个藏人拍了拍。
“没事的。”他说，“这个女人每天都会来这里对着布达拉宫祈祷，已经有三年了。”
“呃，她在祈祷什么？”我问。
“这我怎么知道。”藏人摊摊手，无奈一笑。
我回以笑容，转身往小红旗的方向走去。今天的布达拉宫分外热闹，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不经意间，我最后一次朝老人望去，见她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下，脸上似乎挂着两道泪痕。她的周围，空无一人。
“你在祈祷什么呢，老人家。”我在心里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