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赵年成回到租住的地方的时候,四楼就传来房东骂骂咧咧的声音,大抵是发现宋建明三人招呼也没打,突然就搬走了,房东的声音喊得响,说起那三人还欠他一个月的租金,说着房间里被弄得一团乱,还怎么收拾租个别人。
赵年成进了屋,黄毛正坐在床上看电视,桌子上放着一碗菜,是黄毛特别给赵年成留出来的,见赵年成回来,黄毛一咕噜从被窝里爬出来:“成哥,你吃了没?我给你热热饭去?”
“我在外头吃过了。”赵年成说。
门还没合上,就传来房东的咒骂声,黄毛笑:“成哥,四楼搬走了嘞。”
黄毛的眼睛眯着,两只手塞在裤子口袋里,天气大抵是凉了,窗户没关严实,吹进来了一股风,冻得他一哆嗦,赶忙又缩进被窝了。
四楼那三人搬走了,黄毛是顶开心的。赵年成搬来后就和那三人混在了一起,那三人喜欢打台球,没回钱都是由赵年成付的,黄毛见不得赵年成和那三人走得近,便总觉得那三人不好,眼睛细细碎碎到处乱瞟的人能好到哪儿去。
黄毛坐在床上,用被子遮住脖子,瞧着脱去外套的赵年成,里头剩件紧身的毛衣,赵年成的衣裳不多,尤其是冬天的,统共就两件外套,穿来穿去就这几样,以前黄毛还会跟赵年成共穿一件衣裳,他的体格小,穿起赵年成的衣裳来松松垮垮的,但硬撑着也能穿,可赵年成却塞不下他的衣服,显得赵年成的衣裳越发少。
黄毛说,成哥,你去买件新衣裳吧。
赵年成无所谓,说没这个需要。
赵年成穿着毛衣,弯曲着右手,从抽屉里拿了什么东西去厕所里,黄毛没看清也就没注意。
赵年成走进厕所,关上门,挽起右手的袖子,手臂上贴了三块膏药,膏药上沁着血,血迹早就干了,他咬着牙,把膏药一块一块地揭下来,揭得慢,皮开肉绽,都被血泡肿了,凝着血疤子,膏药一扯,伤口又裂开了点儿。
他想起有这样一个人跟他说过,那人说:“小子,你知道什么东西止血快吗?”
那人自说自话的,给他看肩膀上的伤,戳了戳一道疤:“喏,深吧,被砍的。你说这伤送医院去得花多少钱?我愣是去买了女人用的卫生巾,盖上去,止住血的。卫生巾简直太他妈管用,不贵,乱七八糟一贴,用带子一捆就止血。”他笑嘻嘻地挤着眼,眼尾一道一道的折子。
哪儿是光止血这么简单,伤口的线也是他自己亲手缝的。只是这点他就不说了。
疯子在院子里乱跑,脖子上总是系着围兜。
那人说:“这招交给你,你别嫌丢脸,有啥好丢脸的,总比没命强。”
疯子跑累了,又跑回来了,呼哧呼哧地喘气,满头大汗,那人坐在椅子上,冲疯子招了招手:“康乐,滚过来,喝点儿水。”
疯子笑嘻嘻地点头,冲他们走过来了,牙齿当真是白的,脸被晒得通红,显得牙齿更白。
特别诚恳的记忆,一下子就冒上来了,多长时日过去了,记忆中的鲜活的俩人都走了,唯独剩下他一人,他也被人砍了一刀,皮开肉绽的,那刀真真地砍下去的时候,他避了,没全避开,如果放以前,那便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但那刀下去,他瞧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血,他知道了,得逃了。
以前哪儿有逃这个字呀,打架嘛,就是得往死里打的。但那会儿,刀背一反光,他捂着手,那么强烈的想法——得活啊。他想活啊。
“有啥好丢脸的,总比没命强。”
他硬是逃了,真被他逃开了。
厕所门外响起黄毛的声音,黄毛靠在旁边,说:“成哥,我慢慢攒钱,很快就能攒够康乐的墓地钱的。”
赵年成站在厕所里头,把揭下来的膏药扔进了垃圾桶里,拿起新的一块,一头用牙齿咬着,一头用手撕开背面,牙齿用力咬着,脑袋向旁边一转,膏药就被撕下来了,贴在胳膊上,他说:“康乐的墓地我来想办法。”
黄毛站在外头久久没出声,末了,又开口了:“成哥,你是不是和那个女人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