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蒋蕴生一身冷汗地从炕上惊坐起来，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如水的月色从窗户里透进来，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此处是何处，蒋蕴生仰着头怔愣了一会，看着红黑色的砖墙看了好一会才知道自己在兵团的宿舍里头。
又看了看躺在她右手边，睡容恬静的莫红梅，确信这几天确实不是美梦一场，才放下心来，长长地抒出一口气。
又坐了片刻，才彻底缓过来，蒋蕴生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又静悄悄地躺了下去，刚躺下一只手就从隔壁的被窝里伸过来，轻轻握住了她因为心悸而微微有些颤抖的冰凉右手。
蒋蕴生心口又酸又暖，一颗心像被泡在醋水里，酸软又委屈。
用力回握了握，蒋蕴生忍住眼底的湿意，尝试着闭了闭眼睛，却一时没有了困意。
她被梦惊醒，在醒过来的那一瞬间，却忘记了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梦，只记得自己在黑暗里奔跑，不停地跑，那个地方像是医院的走廊，没有灯光，只有她一个人奔跑的声音和粗重的喘气声。
这样的梦，她已经很久不做了。
但今天看到那人，虽然当时不觉得什么，她还是感受到了重重的压力，她的心底其实是有些惧怕那个女人的。
早在重生回来的当夜她就想明白了，既然重回兵团，那么就不可能会不遇到前世的敌人，而她也相信，以那人的性格，即便她不主动去招惹她，她们也注定会是对头。
何况，这辈子她已经有了新的规划，两个人迟早会要对上。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世竟然会在到达兵团的第一天，就和她遇到。
然而，她再也不是前世的蒋蕴生了，这一世她开了个好头，至少在连长、干事们面前得了个好印象，而不是像前世一样留给大家一个体弱娇气、脾气非常不好的印象，因而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被放弃的那一个。
这一世，那人怕是不能如愿。
正想着，一只手突然覆住她的眼晴，“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嗯。”蒋蕴生轻轻地点了点头，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
月色如水，夜色寂静，整个宿舍区十分安静，虽然有虫鸣蛙叫，却感觉在很远的地方。
直到蒋蕴生微微凌乱的呼吸变得平顺起来，莫红梅才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看着蒋蕴生即使在睡梦中也略显不安的眉心，心里说不出的担心。
她不知道蕴生到底是怎么了，但是她能敏感地察觉到她的不对来。
蕴生这几天前后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不说，还会时不时地走神，她怔愣时看向远方的眼神，总是让她莫名觉得有一股悲凉沧桑的感觉。
此时的蕴生不像是十七岁的小姑娘，反而像是几十岁历经世事的老人。
怎么会呢？莫红梅心中暗嘲，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下去。
毕竟蕴生身上的变化虽然大，但她又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蕴生，她记得自己的生日，记得自己不爱吃芹菜，就是自己说起小时候的事情，她也都记得……
到底是哪里不对，莫红梅已经不想再追究下去。
她能感觉得到蕴生还是像从前一样依赖……不，有点像是保护照顾着自己似的，想到这里莫红梅又觉得有些好笑，蕴生在她的眼里一直是需要照顾的妹妹，虽然脾气些微骄纵，但心地十分善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能在蕴生的身上感觉到被保护和照顾。
其实，这样的感觉也是不错的。
莫红梅微笑着闭上眼晴，就这样吧！不管蕴生再如何变，她始终都是蕴生，既然如此，那就没有什么好想的，她只要相信着她就好。
清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嘹亮的起床号响遍宿舍区的每一夜角落，有了在火车站被痛骂的经验，大家听着号声再困都挣扎地爬起身来。
而且这起床号也太执着了些，一遍两遍地响个不停。
“咝……”
“妈妈呀，好酸呀……”
“我的腿肿啦！”
“怎么办！起了个血泡！早知道就要把皮鞋里的鞋垫垫上的……”
整个宿舍里都是此起彼伏的呼痛声，蒋蕴生动了动双腿，真的是又酸又胀，看了看自己的脚，后跟处磨破了皮，脚掌处磨得有些红，却没有起泡，这情况已经比前世要好得多。
肌肉酸痛只是证明缺乏锻炼而已，看刘利香没事人一样的就知道，整个宿舍她起得最早，还早早地去河里挑了水来给大家洗簌。
“啧啧，你们这些资……需要再教育的女同志，还不快起来！”刘利香早就在河边洗簌过完毕，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站在宿舍门口叫大家起床。
她从小干惯的家事，很小的时候就要背着弟弟看着妹妹，外婆家又在城郊，为了能去外婆家吃上口饱饭，她经常带着两个妹妹走上很远的路，去外婆家，昨天那点儿路程在她看来是真不远。
陈敏敏在家也是干惯了活的，早早就起了身叠好了被子，还帮着刘利香把水抬进屋给众人分好。
“蕴生，你没事吧？”莫红梅的腿只是微酸，她最担心的还是蒋蕴生，蒋叔叔在世的时候最疼蕴生，她连家事都做得比较少，更别提走这么远的路。
“没事的，你下来多走走就不疼。”
“我知道。”蒋蕴蕴使劲把两条腿都揉过一遍后，叠了被子利索地下了炕，和莫红梅一起刷了牙洗了脸，回屋梳理头发。
“谁打了水啊！这么点儿怎么够用呀！”两人正编着辫子呢，就见贾敏香把分在自己盆里的水一脚挑翻了。
清水流在宿舍的泥地上，流了一会慢慢地渗了下去，很快那一片就变得有些泥泞。
大家皱皱眉，走路的时候都注意避开那里，省得踩得一脚底板的泥。
“贾敏香同志，你干什么呢！你这是浪费！”刘利香还没来得及委屈，陈敏敏皱着眉头站了出来，高大的个子，给了贾敏香不少压迫感。
“这是刘利香同志一大早去挑的水，好心挑了你那一份，你还挑三捡四的，你有本事自己去挑！”说完陈敏敏环顾一下众人。
“既然大家选了我做咱们女生七班的班长，那我就要担起这个班长的责任，这担水不是刘利香同志一个人的事情，从明天起，一个轮一天，要实在不行的话，就自己挑自己的，你们自己决定！”
“一人一天吧，我不想天天起那样早呀。”马上有人接口，十个人呢，一人一天倒也不错，一个人挑不了，大不了两个人和伙吗。
“对对，一个一天挺好的。”刘贺农跟着帮腔。
“对啊！有水用就不错了，谢谢啦，利香。”许卫红拎了个空盆进来，鄙视地看了眼站在屋中间的贾敏香，把盆放到原来的地方。
她洗个毛巾都没有，端着脸贫就蹲在宿舍外的空地上直接捧了水搓了两下脸就算完事，下巴尖上还滴着水，把胸前的衣裳打湿了一小块，这会过了屋手往脸上一抹就算是擦干了。
“你……一人一天我也没意思，可是这点水哪里够用！既然打了水就多打一点嘛，光会做做表面工夫。”贾敏香瞪了一眼许卫红，这个人真的是太不讲卫生了，又看了看正盯着她的陈敏敏，往后退了两步，愤愤地嘟囔着。
“今天可是刘利香同志义务打的水。”陈敏敏瞥了一眼贾敏香，转身就出了屋。
“……”贾敏香无言以对。
“行了，别管她了，赶紧收拾好赶紧去集合。”蒋蕴生拉住脸都憋红了的刘利香，歪着脑袋正飞快地编着右边的麻花辫子，冷冷地撇了一眼站在屋中间发着小脾气的贾敏香。
“别晚了又要挨训，没听洪连长说吗，咱们在车站那是没有禁闭室，现在……”现在可就不一定喽。
“是……快快！”刘利香闻言忙点头，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她向来收拾不好自己的头发，在出发前就把头发给绞了，这时候正对着蒋蕴生带来的小镜子卡着黑色的发卡。
贾敏香撅着嘴脚下踢着宿舍的泥地，生气地想着，居然没有一个人来哄她，结果等她再抬头里，屋里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这时候贾敏香才发现宿舍里的人都收拾完闭，就连她嫌弃不讲卫生的许卫红，也把被子给随意叠好准备出屋。
而大家的脸盆都已经倒干净了水，正斜靠在墙边上，贾敏香跺了跺脚，快要急哭了，她还没有洗脸呢。
“我这里还有点儿水，你要不要用？”动作有些慢的陈红兵站在宿舍门口，全新的脸盆里还有一汪略微有些浑浊的水，显然是陈红兵已经用过的洗脸水。
“我习惯了先梳头再洗脸，你要不要？”
陈红兵拿着脸盆往上抬了抬，贾敏香嫌弃地皱了皱眉，心里后悔极了，早知道就不把那盆水打翻了，虽然有点少，但洗脸簌口节省用，怎么也够用。
现在居然沦落到捡别人用过的洗脸水用，正要点头呢。
“不要就算了。”一直看着她的陈红兵，自然没有错过她脸上的嫌弃，又见她久久不答，手一扬，只见最后的水也被泼到了地止，很快渗透进泥地里。
陈红兵放好脸盆手巾，看了贾敏香一眼，飞快地往操场跑去。
这一下贾敏香是真的要哭了，觉得就连看上去胆子最小的陈红兵也欺负她。
但又不敢不去出操，只得拢了拢头发，跟着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流着眼泪，心里又委屈又愤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