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修养了几日，身已经可以行动自如，伤口也愈合得很好。她迫不及待地跟着秦嫂进入每个营房，收集士兵的赃衣服，塞在桶里。这些天闷得她实在发慌，能洗衣服动动筋骨，她乐意之至。
秦嫂和她一人拎了一大桶衣服来到溪边，她立刻推搡着秦嫂离开，右手拍着脯，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意思。
“你一个人行吗？”秦嫂不放心地问道。
她又有成竹地拍拍
脯，神情自信。除了洗衣服，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一世她都做了什么，如果这点衣服都洗不了，岂不是白活了？
秦嫂犹疑了片刻随口答道：“那你自己悠着点洗，别引痛伤口，不然害得我更忙。”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小溪边。
她蹲子从桶中取出一件件衣裳放在岸边的青石上用木棍卖力敲打，然后
一阵用水洗净拧干放入空桶里，又接着洗下一件衣裳。
她正准备取出另一个木桶里的衣裳，眼睛掠过水面，不禁吓了一跳，立刻起身回头与身后的夏侯允愣愣对视。
见她这般慌乱，夏侯允不禁轻笑道：“身都好了？”
她半晌才回过神，略微点头。
“在你身后站了有些时辰了，你反应还真迟钝。”
她抿着嘴唇将头低下去。
“我不喜欢轻易低头的人，如果没做错什么，以后就高高扬起你的头颅，像……”他说着皱眉思索了片刻，“像当日乱棍之下不屈的你一样。”
她听着他的话不禁发笑，这个男人有时确实严肃，甚至让她紧张，却从不让她觉得惧怕，她感觉到他的身里住着一个温柔至极的灵魂。
他也跟着发笑，“本来前些日子该去看看你，可因为军中的事去了一趟王城，现在看你洗衣服卖力的样子应该恢复得很好。”
她想起那日桃林中听到他和关皓的对话，不禁想到，他去王城应该是为了解决关皓口中的粮饷问题，于是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想了解他此去的成果。
“如果是问我去王城做什么或者事情有没有解决，那我可不能告诉你，”夏侯允忽又勾起调皮的笑容，“都是机密，你知道会掉脑袋的。”说着还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刀。
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是将军，他该是温文尔雅的学士画匠，这样的想法再一次涌入她的心底，让她觉得温暖到不可思议。这一世，第一次有一个男人愿意这样毫无芥蒂毫无怜悯与同情地与她平等地说话。
“我还得去视察军营，路过这跟你打声招呼，你自己注意休息，我先走了。”
她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容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命运总算还是不错的……
“没想到这哑巴居然还认识夏侯将军哪！倒是希奇。”
她循声望去，站在不远处河岸边的正是那夜被嘲笑没才学的红衣女子，只是今日着紫，更显，身边还站着那夜和她抬杠的黄衣女子。
“红珠，走吧！别老是找茬，她若和将军熟识，我们还有好结果吗？”黄衣女子说着就拉住红珠的手。
红珠哪里听得进去别人的话，她向来是行事无忌惮，口无遮拦。她一把甩开同伴的手，向哑女走过去，边走边说着：“我就不信将军还能看上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副嘴脸。”
待红珠走到跟前，哑女倒只顾整理桶中洗好的衣服，也不与理会。
“听说还是夏侯将军特许你留在东风关，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能耐？”
红珠讽刺出声，却得不到她的任何回应，良久只见她一直捣鼓着木桶中的衣裳，不禁气愤起来，稍微低子推搡了她一下。
其实，这一下，红珠只想引起她的反击，倒并没有想推她入水的意思，可她却随着扑通一声倒入水中，等挣扎着从水里露出头时，已经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哈哈哈，原来芙蓉是这样的。黄莺你看，真该叫将军也来看看。”岸上的红珠
连连，旁边的黄莺也笑着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她缕缕头发上的水珠，咬着牙往岸上爬，却又被红珠挡在水里，“水里不是很凉快吗？再待会呗……”
“凉快你也下去待着。”
红珠听得身后严肃的声音，不由转头看过去，正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眸，吓得她不由跪在地上，口里喃喃道：“殿下，殿下……”
突然出现的易肆显然让她们都很吃惊，一脸冰冷的表情更让两个女子害怕起来。见易肆不悦，黄莺也跟着跪下去，不停求饶道：“红珠不是有意要和她为难的，只是这女子说话太过分红珠才教训她。”多聪明，一句话，将自己置身事外，眼前只关乎红珠，哑女，与她并无干系。
“她说了怎样过分的话？说来听听。”易肆走近低头冷视发抖的黄莺。
“这，这，就是……”黄莺哆嗦了半天也说不出来，心里直打鼓。
“她说将军和她有私情，我们怕败了将军的名声，才出手的，殿下恕罪。”红珠佯装镇定地答道。
“你说了这话？”易肆转向愣在水里的哑女淡淡问道。
水凉凉的气息透进她每一寸肌肤，在这炎炎夏日舒服到心底里，让她的骨头都开始舒爽地叫嚣起来。今生第一次，他的面庞这样清晰地映在她的眼中，让她几乎哭出声来。
易肆忽又皱眉转而问向她们，“她是哑巴怎么说这话？”
“这……”红珠顿时哑声，明明知道她是哑巴，怎么非编造了这样一个谎言，白白让自己落实了栽赃的名头。
黄莺见这般情形，怕是易肆追究起来自己也难逃罪责，磕头央求道：“殿下恕罪，是我们用心不良，我们下次不敢了。”
“这个月你们也学着洗洗衣服，”他又将视线投向还未回神的哑女，“你只管使唤她们，不必留情。”
红珠咬牙和黄莺同声答道：“谢殿下。”
她一直站在水里，静静地瞧着岸上的他，他却冷冷地收回眼神，朝着快要落山的斜阳冷声说道：“这溪水当真舒服得很，都不想出来了是吧？”
听他这样说，她才回过神，理理头发，挣扎着往岸上爬，脚刚搭到岸上又由于岸边的青苔再次跌落水中。
他皱眉看着水里狼狈的她，吩咐身后跟着的将士，“文屠，抚她上来。”
“是。”文屠颔首干脆利落地回答道，然后走向水里的她，高高地向她伸出强有力的臂膀。
她拉着文屠的胳膊爬上岸，双手一时整理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裳，一时又拧着头发上滴落的水珠。
“还不走？”文屠见红珠和黄莺还跪在原地不由打发起她们。这打发一则为了替她们解围，二则为了疏缓易肆的不悦，他跟在易肆身边多年，易肆的性格他多少还是了解些，女子之间这样的争执易肆是从不会在意更加不会牵涉其中，今日的易肆，有些不同。
二女齐齐望向冷峻的易肆，等待他的松口。他只轻微点了下头，她们就顿时松了口气，一边磕头一边连声说道：“谢殿下……”
两女子走远后，易肆在岸边站定了会彷佛想与她言语几句，最后却也安静冷漠地转身离开。可刚迈出一步，就被一只手从后拉住。
“放肆，还不快放手？”文屠向她大声呵斥道。
她却仿佛充耳不闻，拉住易肆衣袖的手越收越紧，似乎一松手什么重要的东西就会飞走一般。
易肆转过头与她冷冷对视，这个女子很奇怪很大胆，他不喜欢被陌生人碰触，东风关人人尽知，更因为他残酷的手段所有人都惧怕，她却竟然这样，这样试图靠近？
他该狠狠甩开衣袖然后将她交于文屠处置，杖责掴掌都无他无关，如果他不曾用她挡剑保命的话。
“还有什么事？”他冷冷的声音明显带着不悦。
她直直望进他毫无波澜的眼里，脑海中尽是他们曾经一起的画面，一样的面孔，一样的声音，可却是不一样的眼神。
他努力忍耐着怒气，向正欲上前拉开哑女的文屠使了个眼神示意他退下，低沉着声音威吓道：“没事就放手。”
可她却似乎并没有放手的意思，他不耐烦地正想甩开她的手，却被她没由来的眼泪弄得愣住。他深深皱起眉头，眼前这双充满泪水的眼睛，这双平静悲伤着的眼睛，刺痛他的心脏，像极了那个他又爱又恨的女人，那个被王城狠狠践踏的叫做母亲的女人。
这种悲伤太容易让他沉溺，在越陷越深之前他收回自己的眼神，转身用力甩开她沉重的手，平静地说道：“因为你救我一命，我才答应你留下，以后管好自己的手脚，这个地方保住性命容易，丢掉性命也很容易。”
她一直目视着他的背影在斜阳里慢慢拉长，渐渐模糊，冷酷的易肆？温柔的言洛？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明天有他，这一世，至少，她还是满怀希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