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下雪了，回去吧。”五师弟谢季从我的身后走过来，在我头顶撑起一把伞。我转过身看着他，白衣白发，映着他身后漫天漫地的白雪宛如仙人一般，于是我打趣道：“阿季，你这个模样往山下绕一圈，不知道要有多少女孩儿哭着喊着要拜入你门下。”
“师姐，你别取笑我了。”谢季也不恼，始终保持着嘴角温和的笑意，坚持道，“走吧，下雪了。”
“苍灵山难得下一次雪，你让我看个够吧，都不知道以后还看不看得到。”我不愿意挪动脚步，眼前的雪景美得让人心惊，纷扬的大雪混着冬日冰冷的空气简直要夺走了我的整个心魄，“上一次看到雪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一百年，还是两百年？”我不是很确定，似乎从来没看过这样大的一场雪，又似乎是在多年以前曾经看到过。
“或许是三百年，谁知道呢？”我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翻飞的雪花愈发地入迷，只觉得自己也成为了千千万万片雪花中的一朵，伴着风上天入地。
谢季的耐心还是那么不好，他直接丢了为我撑着的伞，一声不吭地直接拦腰将我抱在怀里御起仙剑便从山崖上冲了出去直往后山我的住所赶去。
寒风凛冽，我蓦地打了一个寒颤，而谢季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狠狠地皱了一下眉，下一刻就布下禁制，风雪全都绕开了我们。我知道他此刻一定是在责怪自己粗心大意，忘了为我遮挡风雪。但是这个世上能面面俱到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活了这么久我也只知道大师兄一个而已。
我靠在他怀里，仰着头只能看到他风雪中如刀刻般的侧脸和深锁的眉头，生出一股岁月长久、物是人非之感。伸出手像过去那样点了点他皱着的眉心，我说：“阿季，别皱眉了，老得快。”
“师姐，你别说话了。”谢季低头看了我一眼又运足了气，脚下踩着的仙剑破空而去。
“阿季，你越来越有大师兄的风范了。阿季，我很想念他们。”我抱紧谢季，将脸埋进他的怀里，“阿季，对不起，我们这些做师兄师姐的都太不负责了，最后留你一个人担了这许多的责任。”
“师姐，求你，别说话，我们就要到了。”谢季搂紧我，我却感觉到他的手在颤抖。无声地叹了口气，倦意席卷而来，干脆不费力抵挡这困意，我闭上眼睛在阿季的怀里睡去。
玄清门为凡世修仙门派之首，掌门为云阳真人，也是玄清开山之祖，其年岁不可数，座下有亲传弟子五人，依次为青华、朔光、荆杞、谢季、留音。
呵，我应该是这五人中最不争气的一个了。我名为荆杞，自幼时得师父收入门下，至今已逾百年，时至今日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会选了我作他的三弟子。我的资质并不高，暂不与大师兄和二师兄相比，即使是后我五十年拜入师父门下的谢季和留音，如今的修为也早已超过我。我问过师父，师父也不说，笑得如山下那些神棍一般神叨叨地捻着胡子说：天意不可揣度。
既然不可揣度，便顺其自然罢，我向来随遇而安。
师父活得越久越是爱倚老卖老，除了开创玄清门后的数十年仍在苍灵山坐镇之外，后来便将偌大的一个门派都交予了大师兄打理，二师兄和我从旁协助，而他老人家或是闭关修行、或是云游海外。
我时常想起初遇那日，师父白须白发面目慈善，只是走过来喊了一声“丫头”便让我生出一股可靠信任之感。那时，师父的身后跟着一高一矮两个男孩，清一色地穿着白色布衣，高的那个温润如雨后晴空，矮的那一个则沉默内敛如山顶寒雪。
“青华、朔光，她就是你们的三师妹了。丫头，我们很快就会有一个家了。”
师父说的不错，他刚让大师兄和二师兄护住我后退，便施展神通不知从何方搬来一座大殿，“轰”的一声就落在方才我昏倒的那一处。那时我不过八岁，又饿又冷又平白受了这么大的刺激，于是便毫不意外地晕了过去。
此后我便一直跟在师父身边修行，百年前才堪堪修到辟谷，那时玄清门已经初具规模。师父又收了谢季和留音为徒，之后便开始逐渐暴露出本性——直接将整个玄清门丢给我们五人，而他便外出云游。
本已经习惯了有个不靠谱的师父，百年不见一次也没什么特别感觉，但前几日庄严端正的大殿突然飞进来一只灰鸽子满屋子地扑棱着翅膀，还是让我生出几分无语。那日一个大殿的人都傻愣愣地站在那边，最后还是二师兄直接一道剑气挥过去，将那只鸽子吓得翻了个白眼就倒在了地上。
“掌门明日云游归来。”大师兄取下鸽子脚上绑着的纸条，沉默半晌后才向众人宣布，一时间殿内好不热闹，结果硬是在二师兄冰冷的目光中冷却下来。
我见殿下站立的弟子们一个个低着头闭紧嘴吧却暗自眼神交流不断，我一时没忍住扑哧地笑出来。二师兄皱着眉扫视了我一眼，便冷声让他们全都退下，整个大殿只留了我们师兄弟妹五人。
“大师兄，师父真的明天回来？”留音最着急，没等大殿的门合上便急忙去了大师兄的身边。
“师父的确是明天回来。”大师兄温和回答，手中的信条下一刻便被白火吞灭化作灰烬。
“这时间刚刚好，明天就是考核的日子。”我不长不短地叹气。
大师兄淡淡一笑，说：“师父回来也为了这件事。师父希望朔光、荆杞还有我能够在明天的考核弟子中挑选出三个收为徒弟。”
话音落下，谢季和留音就开始“抗议”为什么独独撇下他们两个。不知道是不是吵闹了些，二师兄俊眉一皱，如刀刻般的薄唇微微一动就冷冰冰地扔出一个“吵”字，他们两个就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不再闹腾。
大师兄笑了笑，不轻不重地在他们头上各敲了一下，责怪他们修行已经百年怎么还是不稳重，之后便让他们去准备明日考核的事宜，大殿上只剩下大师兄、二师兄和我。
二师兄神情一如往常的淡漠，似乎明天收徒一事与他并不相关。不过就算相关，对他也不是难事。念及此，我挫败地长叹一声。
“荆杞在叹什么气？”大师兄问我。
对他们我一向并不隐瞒，于是大约地表达了自己道行不够，收人为徒不是耽误了人家之类的意思。
“荆杞......”大师兄微皱着眉，无奈地浅笑，“你该自信一些。”
“整日跟你们混在一起，自信真的很需要功力。”对于这种实力上的落差，我这百来年也是习惯了，只是听到大师兄这么说心情还是有些低落。叹一口气，我扯了个惯常的微笑，特意挑了俏皮的话说。
“师父选你作徒弟，你不相信自己总要相信师父的眼光吧。”大师兄微微一笑，将明日参加考核的名册交给我，最后宽慰了一句。
“.......”我看着大师兄眨了下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闭嘴不说话。师父的眼光的确不错，看大师兄、二师兄还有阿季、留音就知道了，只是刚好到自己这儿出了岔子。回以一个微笑，我低下头装作看名册。
而一直在旁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的二师兄突然冷哼了一声，径直拿了名册又拽了还在装样子的我就离开了大殿。
手腕被二师兄牢牢地扣住，我也不敢挣脱，苦着脸跟住他的脚步。苍灵山夜风冰凉，身体自动运了真气护住自己，但还是觉得凉飕飕，心虚得很，应该说从刚才二师兄冷哼一声的时候我就开始莫名其妙地心虚。
结果就到了剑坪，二师兄惯常练剑的地方。
“二师兄这么晚还练剑吗？”我自平地跃起，一把接过二师兄扔过来的剑，正有些莫名其妙就看见二师兄已经手中执剑摆好了架势。
似乎是我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只见二师兄眉目往我这方一横，下一刻就提剑刺了过来。不消几招，我就节节败退。
“铛！”剑身相触，只见二师兄腕上一震一挑，我手中的剑便直直飞出去，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尴尬了一阵，我揉揉发酸的右手，走过去将那剑捡回来双手捧着递还给二师兄。“二师兄剑意凌人，荆杞不及。”
“既知不及，为什么不勤加修炼。”
我一时语塞，还没想好怎么说就见二师兄已经收了剑直接离开了剑坪，徒留我一个人还傻愣愣地站在夜幕下。很多事情我都想做到，但就是做不到，百年前还能说以勤补拙，百年后实在是再难突破。还有，二师兄真是个别扭的怪人。
我一直以为昨天已经很糟糕了，到了第二天才发现其实还有更糟糕的，比如说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之上，一个少年捂着胸口倒在大殿的柱子旁吐血，大师兄和二师兄像两座冰雕一般站在我身后，还有殿下黑压压一片不敢作声的玄清门弟子们。
一日的比试、考核结束，按照师父的安排便是排名前三的弟子获准拜入三位长老门下。大师兄和二师兄都进行得顺利，不过是点头的事情，只是到了我这里便出了问题。
“我只愿拜入二长老门下！”那个少年弟子虽跪在地上，却是傲气地直着脖子。
“原因。”二师兄垂眼看向庭下跪着的少年，似乎这对他毫无影响。
二师兄的反应似乎让那少年有些失望，只见他看了我一眼，又转过视线专注地看向二师兄，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我只愿追随强者。”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正想着是该当众生气呢，还是大度地随了那少年的心愿，只见二师兄长袖一挥，那少年弟子便飞了出去直接撞在大殿的石柱上。
一时间，殿内死寂。
“朔光！”师父怒起，一掌拍碎身下座椅。
“师父......”师父似乎是真动了怒，我担忧地出声，脚下刚动就听见身后传来如寒冰落在地上撞击的声音。
“其心不正，咎由自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