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上）
没料到病房内另有他人，勾着一个纸袋的蒋笑然怔在门口。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家具，白色的地砖，他眼中的色彩只剩了蒋毅脸上的红和顾程眼眸的黑。以及，她搁在蒋毅身上的那只手，虽然中间隔着个听诊器……
蒋笑然略显轻佻的吹了声口哨，随后才道：“四哥当真艳福不浅，到哪都有美女相伴。”
顾程一贯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类型，此时更是忙于听诊，并未搭理。蒋毅想制止，结果刚发了个声就遭到了顾程的制止：“蒋先生，请不要说话。”
一语双关，蒋笑然跟着也闭了嘴在窗台边的矮几上坐了，翘着二郎腿看着。
结束了听诊，顾程边做着病例记录边道：“蒋先生你的心跳听着很清晰，肺间隔膜等处也没有明显浊音，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前的片子我们也帮你看过，没有肺水肿，所以应该是没有问题，如果不放心我让罗主任明天帮你安排个心脏彩超。”
“全听顾医生的。”蒋毅的回答落在蒋笑然眼里，嘴角的讽笑又添了几分，跟着又开了口，“唉，四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难不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顾程闻言终于拨冗看了蒋笑然一眼，窗外暖阳斜斜射入，洒落了一地碎金光影。蒋笑然整个人沐浴在光影中，下颌微微上扬，单手撑在矮几上。
不得不承认，蒋笑然天生是适合娱乐圈的，随随便便坐着都是时尚大片的感觉。但他对自己父亲这副态度，她并不赞成。但也不愿引火烧身，就没发表意见。低头收拾自己听诊器的时候，手链不慎在床架子上挂了下，直接就崩断了。
蒋毅眼尖，看着落在地上的手链道：“哎呀，顾医生，这链子不便宜吧。”
“没有。”顾程这链子是买着玩的，仿版的大牌，看着唬人其实并不值几个钱。将手链捡了，转身径自走了出去。
看着蒋毅直勾勾的眼神，蒋笑然禁不住嗤笑，“好了，人家走了，你这眼睛都快贴人身上了。”
蒋毅闻言，转向蒋笑然道：“Noah，你别胡闹，不能看人家小医生好欺负就顺杆爬。”
“呦，这都护上了？我哪里敢欺负人家。”蒋笑然坐在矮几上没动，只略略偏了头看他。
蒋毅没有抬头，只道：“你敢不敢的心里有数，别以为人家都听不出你话里有话。”
蒋笑然没再吱声，扭了头望向窗外。
虽然今日的蒋四哥有些上梁不正，但将时间往回倒25年，那时候的蒋毅还没有四哥的名号，是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和那年代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他技校毕业进了工厂车间。从事的是钣金行当，安分守己干了两年，预备积了钱娶媳妇。结果看上的姑娘被南方来的万元户骗走了，曾经晚上看月亮看星星的甜蜜被她用一句少不经事带过。蒋毅一时激愤，誓要混出个名堂来。恰逢彼时一起长大的发小要北上发展，蒋毅不顾父母反对辞了铁饭碗跟着上了火车。
下了火车，站在首都火车站的他两眼一抹黑，只能跟着人流走，在地下室找了个铺位安顿下之后开始了四处打零工的生涯。中途也被骗过坑过，最穷的时候一个包子要过一天，后头因为钣金的手艺好肯吃苦，蒋毅慢慢也就做出名堂来了，被介绍到剧组去当了个道具置景。
他人勤快，长得也是浓眉大眼，形象不错，除了忙活技术工作外，有时还被拉着临时当个演员。慢慢的临时演员得到了一些台词，混上了男三男四。再之后因为要拍个动作片，男主角借口受伤唧唧歪歪不愿做动作，导演一气之下就换了蒋毅上场。那会的娱乐圈还不是现在的样子，即使没背景，但有能力，遇上机遇还是能出头。
蒋毅就这样当上了主演，最后凭着《木头记》的孙老四一角，27岁时便夺了影帝头衔，成了四哥。同时认识了尚是新人的马楚姿，立了业，成家的计划也提上了日程。
他带着马楚姿回家的时候，昔日他的梦中情人已经和南方的万元户离了婚，带着孩子一个人单过。如今发了福，看着他现今影帝加冕，美人在侧的衣锦还乡，脸上自然不好看。当夜他在市里最好的酒楼宴请了五十八桌，都是昔日的邻居亲朋，迎着众人艳羡的眼神自觉是打了场漂亮的翻身仗。
回去后，蒋四哥就和马楚姿结了婚，年尾蒋笑然就出生了。
至此如果结束的话，那这故事可说是一个影帝的奋斗史。可惜，故事永远不会终结于童话般的结尾，灰姑娘会老去，王子会面临更多的诱惑。
蒋四哥爱妻幼子在怀，在众人的赞誉中自觉登上了艺术巅峰，圆满了人生的成就，慢慢就觉出了人生无趣。恰好在熟人引荐下认识了一个仰慕自己的商人，原本是商量为他的企业拍。结果后头谈的时候带他去享受人生，从而让他领略到赌钱的妙处。
从最简单的买大小到后来的赌球跑马，什么都玩，开始还算是小打小闹，有输有赢。
慢慢的胃口大了，一夜之间的输赢就抵上蒋四哥的所有身家。赢得少，输得多，还欠了不少高利贷。债务压身，蒋四哥拍戏也不专注，还是满脑子的翻本。一边是债台高筑，另一边高利贷催债电话打到了蒋四哥家里。
妻子马楚姿带着幼子接了通连哄带吓的电话，打了电话给丈夫了解情况。先他还是瞒着，后头高利贷的人上了门，虽没喊打喊杀，但当着年幼的蒋笑然的面出示了一叠欠债的证据。
马楚姿那时还未满三十，抱着蒋笑然寻死觅活的哭，逼着丈夫出面解决。她一个弱质女流，花样年华与蒋四哥因戏结缘，年方二十就肯嫁人生子，除却他人长的好嘴甜外，奔的也是吃喝不愁。
眼见丈夫落入了赌窝，马楚姿自然是坐不住。但蒋四哥彼时已经泥足深陷，她哭也哭过，闹也闹过。接下去被追债的上门吓了两次终于觉得撑不下去，以一纸离婚协议摆脱了噩梦。
离婚之后她再以悲情形象重返娱乐圈，虽没激起多大的浪花，却得了富商沈亦臣的青睐。彼时马楚姿还是挂心儿子得不到照顾想带在身边的，但最后在豪门阔太和单身母亲的矛盾对决下，她毅然放弃了蒋笑然的监护权。
就这样11岁的蒋笑然被送回到了蒋四哥身边，但蒋四哥已然是醉心钻研赌技无心照看孩子了，于是尚年少的他就被送到了加拿大的寄宿学校。此后，除了每月户头上准时出现的抚养费，马楚姿就再没出现过。
爹不亲娘不爱的蒋笑然自力更生到14岁的时候，因携带违禁药品被当地警方巡查截获。蒋毅第一次表现出一个父亲的形象，出钱出力把人弄了出来，回家之后一个大嘴巴子就把蒋笑然抽倒在地。
“你老子我就是混账，但是我不许你跟着混账。”
那是蒋笑然有记忆以来，头一次觉得父亲存在的含义。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将嘴里血腥味的唾沫吐了出来，沉默着转头就开始收拾起的家里。
蒋四哥发了这通脾气已然累了，甩下外卖的钱就回房睡去了。他不是个称职的好父亲，蒋笑然自然也不算个合格的好儿子。这之后虽然蒋笑然面对父亲依然是横眉竖眼冷嘲热讽，但有用钱出力的地方，他再没逃避废话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