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浩源自责慌心神
从老瞎子那里回来，季浩源带着夏曦瑶去买了各色线绳和铁丝。
“怎么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从店里出来走了一段路，季浩源发现夏曦瑶突然沉默了，兴致低落，与在老瞎子那里简直判若两人。
“没有啦，”她摇摇头，扯出一个笑容，“就是觉得，总这么拿你的东西不太好。”她觉得怀里的东西沉甸甸的，坠得她胃都不舒服。她母亲一直都教育她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如果拿了就要找价值差不多的东西还回去，不然的话欠的人情可就难还了。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就是这个道理，尽管他一直说没关系，可是接受的人心里可不会真的觉得没关系。她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还给他，可是又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有什么不好的？”
季浩源身边走过一个挑着篓子的货郎，看到面前站着的男子和似乎在生气的女孩子，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满脸堆笑地凑到男人旁边。
“先生，您看看，这里有给小姐夫人的首饰，您看看？”说着就将担子放了下来，把盖在篓子上面的布掀开。
季浩源看了一眼，突然发现有条发带颜色很漂亮，拿起来摸了摸料子，竟然是上好的丝绸。“告诉你了，跟我没有必要客气的。”他说着就把发带搁在她的发髻上比量，鲜艳的石榴红就像她的嘴唇的颜色。
“哈，这位少爷您眼光真好，您看这丝带的颜色，多亮啊。”那个货郎看着面前的男子和女孩子，十分热情，“跟您说，这可是舶来品，我找了好多路子才弄过来的，这位小姐扎上一定很漂亮。”
“确实好看。”季浩源低下头靠近她的耳朵，放软了声音，像是在哄一个无事生非的小孩子，“给你买这个戴着好不好？等到来年桃花开了的时候，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会比桃花还艳丽？”
夏曦瑶脸色越发的不好，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点都不听她说了什么话。
“我不需要，”她瞥他一眼，“我可不想把这样艳俗的东西戴在头上。”
那个货郎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然后立刻恢复过来，又在篓子里面挑出一条靛蓝色的丝带：“看看这个吧，看这个颜色怎么样？”
夏曦瑶不说话，将头偏过去，她现在心里气得很，生怕一张嘴就会说出类似于“这跟我奶奶的裹脚布一个颜色”的话出来。可是就这样憋着自己心里也难受的紧。那个货郎的手就尴尬地在空中举着，最后讪讪放下，却不肯放弃这单生意，笑着说道：“这里还有其他颜色的，这位小姐眼光高，我们说的都不喜欢，可以自己看看嘛。”
季浩源从没见过夏曦瑶对自己发脾气，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是跟货郎谈好了价格，最后拿了两条桃红色的丝带。
“谢谢先生惠顾。”货郎赚到了钱，乐呵呵走了，继续吆喝着，“好看的首饰喽，便宜又靓——”最后的声音拉的老长，穿透了几条巷子。两个闹别扭的小孩子被他抛在了身后，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他一点也不好奇，只要自己的生意做好了自己的孩子能吃上一顿饱饭他就满足了。最多吧，只会在没人照顾生意的时候想一想，那女孩子真不知好歹，他要是给他老婆送上其中一件东西，他老婆都能乐得从渔船里蹦出来。
“你这是怎么了？”季浩源跟上低头往前走的夏曦瑶，“刚刚那个货郎，他也不容易，我觉得照顾一下他的生意能让他过得好一点。你就算是不开心，不是他的原因也不能对他发脾气是不是？”他说话时还带着一点笑意，眼神却是有点担心。若是有过路人，便会觉得这男人低声下气地很没骨气在讨好女孩子。
“我哪里对他发脾气了？”她站住脚步朝他吼，“我怎么了？”
“没发脾气不理会人家？”他面对着她蹲下来，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看，多漂亮的东西。我给你带上好不好，再生气就不漂亮了。”
“不好不好不好！”夏曦瑶终于爆发了，将手里的线绳尽数扔在他脸上，冰凉的铁丝掉在地上，“我说过了我不要，不要！你为什么一定要买给我!”
季浩源脸色苍白，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夏曦瑶喊完之后才发现面前的季浩源有多狼狈，她心里愈加自责，眼泪“啪嗒啪嗒”顺着脸颊流下来。她想跟他好好说的，可是，可是就是忍不住生气。或许人就是这个样子，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希望他能够了解自己，一旦哪里做的不顺心了也就会越生气。
“对不起，”季浩源看她的眼泪止都止不住，变得手足无措，“我只是想给你买东西，如果你不喜欢，那我试着，试着不要买好不好。好了，曦瑶，不要哭了。”他把她抱在怀里，拍打着她的后背。她还是个小婴儿的时候，什么话都不会说，躺在褥子里面有一点不开心都会哭个不停。他也不懂他究竟需要什么，所以那个时候也是呆呆站在她面前，手脚僵硬不能动弹。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在他手心里被他看护着长大，他足以应对得了她各种情绪。只是没想到，刚刚却还是被他搞得一塌糊涂。是他大意了，是他太过自负，甚至，还有一点难以被人看出的霸道。
一直以来，大家都认为他对她是上心的，宠爱的甚至包容到了极点。却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阴暗面，他明明是在按照自己的意愿教导她，塑造她。同时也在不停地逼迫她接受自己，甚至只顾着自己心里舒服，不断让她接受自己给的东西。其实他跟蓝雪臣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那个孩子，根本就没有自己这般卑鄙。
夏曦瑶抽抽鼻子，从季浩源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突然之间哭成了那个样子也觉得十分丢脸，对他发火之后心里也是难受的。不过是一时之间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却很有可能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
“对不起。”她开口，终于感觉到了这三个字有多轻飘飘，说完之后也完全不能让自己好过一点，“有没有打到你？”
“没有。”他的眼神似乎有点忧郁，好像丢掉了什么东西一般，“你不要生气了就好。”他将地上散落的东西捡起来，理顺了扎成一捆递给她。“这些东西已经买了你就收好，放在我这里也没有什么用。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这枚玉佩的绳子磨损的挺严重的，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拆掉重新编一下？”这也是他临时想出来的，那枚玉佩呈圆形个头不大，中间是一只被雕成小老虎的浮雕，颜色莹白洁净，没有瑕疵。黛绿的绳子被编成好看的花纹，裹在玉佩外面，下面留出了长长的穗子。看样子，这玉佩的绳子确实被磨损的挺严重的，因为虽然没有断线的地方，却周身冒出了许多毛毛。
夏曦瑶将他的玉佩拿过来看了看，然后答应帮他的忙。
“会不会碎掉啊？”
“没事的，碎了你也赔得起。”他说笑道。
夏曦瑶瞅了他一眼，将玉佩还给他：“等你在的时候我拿来编，带回家被我外甥看到了一定会坏掉的。”
“好吧。”他重新将玉佩挂在身上，直起身，却觉得身后一阵疼痛。应该是蹲的时间比较长，起来的时候又太快，牵扯到伤口了。
夏曦瑶也看到他痛苦的神色了，慌忙上去扶着他：“怎么了，会不会是伤口又裂开了？”
“怎么会，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季浩源慢慢走了两步，“没什么事情，腿麻了而已。走吧，我们回家，再下去错过了吃晚饭的时间可怎么办。”
“啊，赶紧回去，不然我妈又会说我了。”
到底是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季浩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先把她送回了家，然后自己慢慢悠悠拖着步子往家走。跟夏曦瑶没有说实话，他其实真的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裂开了，只是不想让她担心，又多了些自责的理由。这个样子，也不错嘛，痛一点就会更清醒一点。慢一点，就会看到太阳在房子上跳跃，然后一点一点沉下去。难怪历史上那么多文人骚客看到一样总会生出几许悲凉的心情来，这样的壮美都是以随后长久的黑暗死寂作为代价的，如何能让人不感叹不吟诵的呢？
站在街上良久，季浩源才回过神来，开始嘲笑自己。呵，发什么感慨，还是回家早早把伤养好才是正经事，不然的话别说想做医生，就是学堂的凳子怕都坐不了。想起前几日撑着一口气去上课，结果刚一坐下就被疼得差点跳起来。他倒是希望能身体健朗地跳起来，可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呢，只好跟先生申请，站在教室最后上课。为着这件事，云禄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笑了好长时间。现在他明明能坐下了，云禄还是不消停，他都怕那孩子把自己的肚皮笑破了。也罢也罢，一直都是他看云禄的笑话，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现在终于轮到云禄看他笑话了，看就看吧，反正他季浩源的糗事可没有他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