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皇宫大殿内。
姜鲤顾不上欣赏大殿的室内设计有多么气势非凡，也没心思在乌泱泱的文武百官中寻找熟悉的面孔。她的全部精神和力气全花在如何维持自己不摔倒。
她被身上这整套沉重呆板的朝服层层叠叠裹着，像个套着戏服的木偶般僵硬地独自向前走着，一步又一步，像是永远也到不了头。
分不清是因为闷热还是紧张，她感觉自己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大殿很长，就在姜鲤以为永远也走不完的时候，终于到了高台下，而高台上端正坐着的想必就是这具身体前主人的姐姐景平帝了。
偌大的殿内安静极了，姜鲤不用抬头，也知道所有人都在望着她。而且有相当一部分是不怀好意的目光。
她很忧愁地发现——她不知道要如何行礼，临出门前桃枝特意示范的宫廷礼仪全被她抛到外星球去了。
要下跪叩首吗？要还是不要？还是像别人拜见她那样躬身行礼？站在这里会不会远了点？
她抬头迅速瞄了一眼高台，看不太清高居御榻上那人的脸，于是抬脚往前移了一步。同时心里在自我催眠：我是安王沈绿，我不害怕。我是安王沈绿，我不害怕。我是……
远方的天空传来一声惊雷，仿佛就在人的耳朵边炸开。
“啊！”姜鲤下意识惊呼出声。她又踩中裙角了！在跌倒的那一瞬间她就闭上了眼睛，自暴自弃地想：干脆躺地上装死好了。
这回丢人丢大了！
她听到了一些人的惊呼声和另一些人的笑声。
然而，姜鲤并没有等来意料中的自由落地，而是落入了某人的双臂之中。
“小绿还是怕打雷，还是又想试试姐姐接不接得住你！”一道满是笑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呃。”姜鲤睁开眼睛，和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对视，她看到了甜腻腻的宠溺目光？
“陛下……姐姐？”她挣扎着要从对方怀抱里出来，这视线怎么如此诡异，看得她满身起鸡皮疙瘩。
“小绿，好久不见。”
景平帝沈秋辰好像没看到她的窘态，就那样抱着个大活人稳稳地走上高台，然后把人放进宽大的御榻上，自己也紧挨着她坐了下来。动作那是一气呵成，好似姐妹俩从前无数次就是这么坐在一起，分享象征最高权力的宝座。
姜鲤表示自己的内心是凌乱的，这尼玛是什么神发展？从来不去亲王府的君王其实是个妹控？
更让她凌乱的是——景平帝一径笑眯眯地用看宝贝疙瘩的眼神望着她，像老妈子一样不停的问她“饿不饿，渴不渴，累不累”之类的琐碎问题，完全忽略了满殿的文武百官。
姜鲤怎么看都觉得这人把她当成了久不归家的小女儿，嘘寒问暖，那叫一个殷勤备至！
目睹这一幕，有些年轻官员震惊得双眼圆睁，嘴巴大张，如同搁浅的鱼。另外一些官员脸上则明明白白写着不认同，甚至有那敢于直谏的，眼看就要开口劝谏君王不能不顾忌君臣有别。
姜鲤也看到了之前见过的凤阁侍郎云天远，他泰然自若地站在满殿的女人中间，对她微笑致意。她回之以尴尬的傻笑。
内侍官不停的给君王和亲王使眼色，您再宠爱妹妹，也要分清场合啊！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雷声，是大雨的前奏。
沈秋辰倒底是君王，刚刚还一脸慈祥妈妈样儿，下一秒就换上了不怒自威的君王相。
“既然人到齐了，就开始吧！”
于是被君主指名的官员一一出列奏报，又列出各自掌握的证人和证言。其间或者提到在场的某位官员，被点名的也只能怒目相向，待君王指名方可进行申辩。
景平帝并不发表意见，只是面无表情看着手里的奏章，偶尔抬头看一眼发言的官员，似听非听。
姜鲤听了一会儿，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一大清早被人从床上挖起来上朝了。敢情是夏试成绩出了问题。
不，确切地说，是整场夏季考试完全就是个笑话。试题在考前数日就已经被秘密分发了下去，上百考生几乎是人手一份，考生成绩的水分可想而知。
现如今事发，考生作弊的事实是毋庸置疑的，但是要想让牵涉之内的一干官员认罪伏法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逼急了他们就扔一个替罪羊出来，不行再扔一个，无关痛痒。
而以景平帝为首的改革派们想要的却也不仅仅是治谁的罪，把谁关进大狱，而是改制。
改革科考制度，把官员选取任用的权利从世家望族集团手里夺回来，选用真正有才能并且忠于君王社稷而不是各大家族的执政官员。
姜鲤知道这事演变到最后，肯定是世家望族与改革派之间的斗争。只是她还不清楚，她的陛下姐姐希望她扮演什么角色。
难道说叫她来是为了处罚她？治她个监考不力之罪？
姜鲤狐疑而不安地扭头看了景平帝一眼，不像啊，这人刚刚还对她那么亲热那么热乎呢！
“别害怕，姐姐在这儿。”像是感应到她的害怕，沈秋辰拉过她放在身侧的手，与她十指相握。
这霸道总裁即视感又是怎么回事？姜鲤又一次风中凌乱了。
与此同时，高台下也热闹起来了，官员们竟在朝堂上吵了起来。
数位官员争的脑红脖子粗，互相推诿指责，力图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把自己摘干净。更有甚者，更是从作弊事件转到翻同僚的黑帐或是人身攻击。
眼看就要从争论骂战上升到武力撕打了！
“够了。”面色如常的景平帝开口道。
台下的喧嚣顿时止息。诸官员纷纷住了口，整理冠带衣裳恢复肃立状，好像他们是一群训练有素的演员，就在等着这一声“咔”。
“孤都知道了。此事众卿各执一词，实在难以决断。”景平帝环视一圈殿中诸人，缓缓说道。
不是难以决断，是还不到决裂的时候吧！姜鲤心里叹道。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可以理解沈秋辰的想法。
难道是因为血脉相连？还是旁观者清？
“微臣恳请陛下传唤证人，听了此人的证言，是非黑白定会立见分晓！”一名红袍女人出列请旨。
姜鲤惊讶地发现这人赫然是夏试主考官吏部侍郎辛玉的跟班，郞中令辛平。而她的长官辛玉则不在百官之列，难道是被治罪收监了？
可是按理说要问罪的话，同样在考官之列的其它人怎么能没事人似的站在这儿？姜鲤疑惑地摇头。
“这几天你们给孤找来许多证人，没有一次不是互相攀扯攻击，没完没了，闹的孤头疼。”景平帝淡淡说道。
姜鲤却感觉身边坐着的人越发挺直了背脊，与她相握着的手蓦地收紧，显示出景平帝内心的紧张与在意。
“陛下，此人是关键证人……”辛平坚持。
“陛下，依老臣看，要想解决此事倒也不是没办法。”坐在高台下右首的紫袍老妪慢腾腾地站起身，打断辛平的话。
“哦，阁老有办法？”景平帝示意老丈人说下去，好像已经忽略了辛平。
“陛下，老臣以为可以取消此次夏试成绩，另行出题择日重考。而且换掉以往单由吏部主考的惯例，改由六部统考。”脸上满布皱纹但眼神犀利的老妪说。
这是打算把作弊事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六部统考？只怕就是把中榜的几个庸才换成另外几个蠢蛋罢了，换来换去也还是几大世家的子妹。
姜鲤在心中冷笑，不知道景平帝要如何应对。
“嗯，阁老言之有理。众卿家以为如何？”景平帝点头称善，面色平静地问百官。
姜鲤却感到被握着的那只手越收越紧，然后竟微微颤抖起来。这不是景平帝想要的，她清楚意识到。
她的陛下姐姐并不赞同，甚至对这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感到愤怒！但景平帝不能直接反对老丈人，她不敢也没那个实力公然与各大世家派系为敌。
阁老虽然只是虚衔，不掌握实际权利，甚至平时不轻易参与朝政。但是，她的解决之法肯定是符合大多数朝臣的利益的。
果然，接下来是一片附和之声。
“臣附议！”一直沉默旁观的纳言温衡水出声表态。
“臣附议！”内史令朝屺表态。
“臣等附议！”更多的大臣表态。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大臣附合声，姜鲤被握住的那只手也越发抖的厉害了，而她要咬着牙才不至于痛呼出声。
“陛下姐姐，她们好烦人啊！”姜鲤刻意提高的音量不出所料地盖过了大臣们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