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公主殿下找微臣何事?”萧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白墨有些怔然的转过身,看着眼前朝着自己缓缓走来的他,一如初见时那般,青衣墨发。
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眼神,都能轻易地牵动她的心。
“将军来了。”白墨瞬间的怔愣之后,脸色微红,心下有些黯然——白墨,就冒险赌这一把,若是他对你还有情,哪怕那么一丝,她也可以为他赴汤蹈火抗旨联姻,在所不惜!
“嗯。”萧叶淡淡地应了一声,听不出话中的情绪。
微风轻拂,气氛沉默着。
白墨无力地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却仿佛如鲠在喉。
不知何时,她与他之间,似是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陌生到无话可说,熟悉得相对缄默。
终于,萧叶打破了沉默:“公主若是无事,微臣还有公文要……”
“将军可还记得此物?”白墨咬牙,深呼吸一口气,打断了他的话头,从衣袖里拿出一枚,成色极佳的羊脂白玉玉佩。
玉佩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辉。
萧叶瞥见这枚玉佩,瞳孔微缩,背影僵直了那么一瞬间。不知为何,他觉得那束光竟莫名的刺眼。
他撇开头,强迫自己将视线转向另一边的花池:“回公主,微臣愚钝,不知此乃何物。”
白墨捧着玉佩的手顿住了,良久,又许是那么一瞬间,她的目光有些滞然:“你……不记得么?!”
他、真的不记得了么……
她似是还想说点儿什么,可他转身便走,眉宇间的不耐烦与敷衍是如此的明显:“微臣还有公文,先行告辞。”
他侧身径直越过她,甚至连一个余光都没有施舍给她。
他耳畔的碎发被风吹起,轻划过她的脸颊,如针一般,刺痛了她的眼眸。
“萧叶!”她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角,促使他不得不停下脚步,“你对我……连一瞬间的动心,都不曾有过么?”
萧叶几乎是没有犹豫地说道:“不曾。”
“咔嚓”一声,白墨的心,似是裂开了一道缝,慢慢地、慢慢地,裂成了一条不可逾越的沟渠,酝酿成无尽的深渊。
“那……”白墨的声音有些颤抖,她似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把手中的玉佩捧在他的面前,“这玉佩,又算得了什么?”
这枚色泽晶莹剔透的玉佩,是他曾经赠予她的……定情信物。
时光荏苒,山盟海誓早已烟消云散。
如今,他们只是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曾说,墨儿,待你长发及腰,我娶你可好?
她勾唇痴笑,萧哥哥拿什么来娶墨儿啊?
他抿唇,十里红妆,和我的一颗真心。
他把自己贴身的玉佩递给她,眸子里的柔情令她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他曾说,这玉佩是我自小贴身之物,我不在时,有它替我陪着你。总有一天,我会娶到你的。
以十里红妆,天下为聘。
只不过后一句,她未曾听清楚。
只是看着他柔柔地笑着,期待着长发及腰那一日。
……
萧叶深吸一口气,用力的挥开了她的手,绝情的离去。
清脆的声响,玉佩碎了一地。
一如她千疮百孔的心,破碎、不堪。
而他,竟连碎片,都把它毫不留情地,碾压成粉末。
她明知是心存侥幸啊!
等待着心上人的蓦然回首青眼相加,甚至把一颗真心捧在手上,令他玩弄、践踏。
遍体鳞伤却还犹不自知。
他绝情的转身离开,甚至连一点儿余光,都没有施舍给那个女孩儿。
她缓缓地蹲下身,一点一点的捡起地上的碎片,锋利的碎片扎着她的双手,滚烫的血珠渗出,流淌。
恍惚间,已泪流满面。
“嘀嗒”一声。
不知滴落在地上的,是泪还是血。
后来她才知——这块玉,名唤断情玉,情断,玉毁。
萧叶在转角的走到里看着,眼中取而代之的,是沉寂的痛。
无声、无息、黯然。
抬首间,那抹青色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她失魂落魄地擦干了泪,捧起那破碎的玉,蓦地,竟笑了。
——断罢,断罢,忘了也好。
不必停留,亦无须牵挂。
这偌大的天下,何处能容她?
街上,突然变得有些萧瑟朦胧。
不知是因为沾染了泪光,还是破碎了曙光 。
“芸初,走罢。”白墨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让芸初感到有些许不适应。
“小……小姐,这玉佩怎的碎成这般模样?”芸初瞳孔微缩,看着她手中捧着的沾着血液的玉佩碎片,“小姐,您的手!”
芸初抓住她的手,手指上皆是玉佩尖锐的碎渣与深红色的血珠和血痂。
白墨轻轻地挣开了她的手,轻启朱唇,眼睑微垂:“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回去罢。”
她,最终还是赌输了。
输了之后,便是重获新生的……再一次开始。
“……是。”芸初最终还是妥协了。
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玉佩是萧将军赠的,公主平日里最是宝贝了,如今却碎成这般模样,明显是有人故意用力摔碎的。
难道公主想开了?要断掉过往?
唉!算了,她一个奴婢,还是不要妄自揣测主子的心事的好。
……
到夜深人静之时,唯公主的房里,还摇曳着微弱的烛光。
夜幕隐蔽了月光,就连繁星也不再照亮。
她的世界,昏暗的只剩下外表的辉煌。
她轻铺宣纸,手执墨笔,垂眸写信——
今夜,吾以情为砚,星光作笺,烛火为墨,写我,对他的相思。
不知多年之后,再打开这份尘封的信笺的,是已经老去的自己,还是某个素未谋面的人。
抑或是,他……
许是我太蠢,亦太过倔强地握住一个,早该破碎的梦。
直到现实这把锋利的匕首,无情的打破了我的念想,我才发觉,原来一切,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但,谁也无法阻挡爱情的时过境迁,包括我们自己,不是么?
而我,终究还是输在了太天真,以为他会一直伴我左右,以为他会陪我一起征战沙场,血染四方。
呵!现在想来,当初的我,有些可笑罢?
没什么,都过去了啊,他们是真的不会回头了,连一句解释和安慰,都吝惜说出口。
也罢、也罢,也许他们的绝情,是我成为我的必经之路罢。
可我,真的很想、很想知道。那个傻傻的女孩儿,曾在他的心上,停驻过几时?
也许,若干年后,我已嫁,君已娶。
偶然碰见之时,我们还可以如挚友一般,轻声问候彼此。
只是,我的身旁,多了一个执我之手的他。
只是,你的怀中,搂着一个倾城绝色的她。
只是,曾经的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都道情深化相思,此相思,一生泅渡,亦无曙光。
吾愿斩断情丝,了无牵挂。
此后,再不为他人所伤!
写完信后,折好信笺,放在碎玉旁。
她又小心翼翼地,把一块又一块的碎片拼凑起来。
可是拼不回来的,是一道道不可抹去的裂痕。
她双手颤抖地捧着碎玉和信笺,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大殿。
她的眸子,凝视着破碎的它,走到了紧挨公主殿的玉竹苑,亦是,她和萧叶曾许下山盟海誓之处。
如今,山盟虽在,情已成空……
她轻轻地走到,最大一颗竹树面前,蹲下,把碎片放于身旁的青石板上,开始用手挖竹子下的泥土。
她默默地挖着,即使那芊芊玉手已经沾满泥泞,也毫不在乎。
她把碎玉和信笺,埋在了那颗竹子之下。
一同埋葬的,还有那最初的悸动。
漆黑的深夜,就连月亮,都隐蔽了光辉,点缀着夜空的,只有闪烁的几颗繁星。
良久,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眸子里已是平静的淡漠。
那些声音,仿佛依旧在耳畔回响。
——就连一丝的动心,都不曾有过?
——不曾。
——这些流民,都是因为战乱,才迫不得已来到京城。
——唉!但愿战乱能早点儿平息罢。
微弱的星光,照亮了白墨失神的眸子。
她在想,若是她去和亲,是不是就可以试着,渐渐去忘记他,是不是就不用,再面对这些冷漠绝情的面庞,百姓也可以免去流离失所。
只要,只要她去和亲……
她深呼吸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可笑着笑着,眼泪竟不自觉的落了下来,顺着脸颊,勾勒出完美的弧度。
她笑得出嘲讽,却哭不出凄凉。
她本身,便是薄情之人,只是一旦动情,便会从一而终。
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她轻轻的取下头上的发簪,静静的盯着那白皙的手腕,突然,她举着发簪狠狠地刺了下去。
鲜血,汩汩地流出。
她蹲下,任由那鲜红的血液流淌,轻轻的在地上,用血画了一个法阵,口中念念有词。
“吾以吾血为鉴,愿此生,放荡不羁,斩断情丝,了无牵挂!”
泪,干涸了,痕迹,亦抹去了。
夜色隐蔽着树梢,依旧是一袭红衣的慕辞,慵懒惬意地靠在树上,手中拎着一壶酒,漫不经心地瞥了下面的人一眼。
蓦地,有一丝丝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摇了摇头,把心中杂乱的情绪用力地甩开,深深地抿了一口浊酒,嘴角勾起一抹讥嘲——是时候,回去了。
斩断情丝,了无牵挂?
长公主,白墨么?
他、很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