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霜怀抱那件千水望仙裙，往自己身上比划着，半晌皱了皱鼻子，“这千水望仙裙好看是好看，但是穿我身上，就没那么好看。”她站在铜镜前，跺了跺脚，转头看向作画的凤颜姝和磨墨的流霜，“就像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凤颜姝轻笑，落下最后一笔，“收起来吧。”她看向流霜，“因为这衣服是给清霜的呀。”
宣纸上画的是院中海棠，只是海棠树下做了一名红衣张扬的少女，清霜笑着收起。
凤颜姝一指旁边箱笼最上面的一件鹅黄裙衫，“那件才是你的。”
流霜顿时高兴起来，正要伸手抓起那件鹅黄裙衫，就听有人禀报，“大小姐，您要的衣服锦绣阁都送来了，夫人让奴婢拿过来给您瞧瞧。”
流霜的手一顿，看了看箱笼，又看向门外。
问春手上托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是一件秋叶色一件藕荷色的裙衫。
清霜取过道谢后，目送她离开，又吩咐流霜锁了院门。
凤颜姝怀抱手炉坐在靠椅上看向窗外，听见她进来，方缓缓收回目光。
清霜将两件裙衫依次抖开，给她过目，“大小姐何不吩咐锦绣阁送两件一模一样的来？您想要穿哪一件？我可要仔细检查一番。”
凤颜姝打了个哈欠，“不用担心，如果说之前沈慧兰确实想要在衣服上动手脚，那么听完凤远程的话她也不敢动了。”
清霜闻言将裙衫收起，“大小姐既然困了，那就赶紧睡吧，热汤已经备好了，也好解解乏。”
凤颜姝摇了摇头，清霜还欲再说，却猛然转身看向门外。正在比划衣服的流霜双手一顿，两人对视一眼，看向凤颜姝。
凤颜姝抿出抹笑，将自己裹成一团，懒洋洋的缩在椅子上，“留活口，我有用。”
清霜流霜对视一眼，“是！”
两人踏出门外，一手关门，就见绛雪轩不知何时落下三个黑衣人。
小黑不知从哪里飞来，跳上桌案，凤颜姝摸了摸它，将宣纸卷起，“要麻烦你跑一趟了。”
小黑叫了两声，拍打着翅膀从窗子飞出。
流霜和清霜持剑与三名黑衣人相对而立，两人脚尖一踏，齐齐举剑刺去。
刀剑碰撞声在寂寥夜色中竟显得十分悦耳，凤颜姝低头看向自己双手，眉眼间闪过无奈，不解，懊恼......
“噗嗤——”
流霜收剑，带出一串血珠，与此同时飞起一脚，直接将那黑衣人踹飞出去，她冷笑，“不自量力。”
手挽剑花，带着血液特有温度的剑刃搁在了那黑衣人侧颈。
“咯吱”一声，凤颜姝紧了紧身上貂裘，那黑衣人见她顿时要挣扎起身，但生生被脖颈间的剑刃逼退，只得怒喝，“凤袖萝！”
凤颜姝笑了笑，慢慢踱步靠近，距离一步前停下，流霜见此立刻搬了一把椅子出来，让她坐下。
“好久不见血腥，竟然有点亲切。”她轻轻笑着，却让三名黑衣人浑身一抖，顿时心生悔意，这可是不输凤华浓的狠辣主！
流霜一把拽下三人脸上面纱，“是你们？”
清霜睨她一眼，流霜冷笑，“就是这仨倒霉蛋在静安寺替我背锅来着。”
清霜，“......”
凤颜姝低低咳嗽了两声，“半年前，镇南世子萧问月奉令剿匪，但年少气盛，不知江湖险恶，差点中人奸计，全军覆没，幸好的我和阿姐路过，施以援手，才免性命之忧。”
听她此言，清霜瞬间记了起来，剑刃一转，声音冷厉，“你们是黑风寨的人？！”
这三人正是胡老大三兄弟。
只见胡老大冷笑一声，“堂堂凤宫，竟与朝廷勾结，借此铲除异己，实乃江湖败类！我只恨我们兄弟三人学艺不精，未能为江湖除害，心中羞愧，愿以死谢罪！绝不给你们可乘之机！”
说罢就向着清霜的长剑撞去。
清霜哪里会让他得逞，一个闪身躲开，顺势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冷笑，“说的冠冕堂皇，怕是不堪凤宫酷刑，想要一死百了吧？！竟敢行刺凤宫少主，谁给的你熊心豹子胆！”
胡老大和胡老二对视一眼，心中又惧又悔，本以为凤颜姝身边只有一个流霜，想着到底是个小孩子，便大意了，本想生擒凤颜姝以此威胁凤华浓，一是发笔横财，二是挣个名声，三是报仇，没想到还有一个清霜！而且，为什么凤宫的一个毛没长全的小孩子武功都这么厉害？！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生怕小命不保，就听凤颜姝道，“好心留你兄弟三人性命，不料你们如此不知好歹，竟敢生此妄心。”
素手轻抬，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扼住胡老大的喉咙，猛然后撤，胡老大不受控制的前扑，直接跪趴在凤颜姝脚边。
“你，你不是......呃......”
那股力量强迫胡老大抬头与凤颜姝对视，脖颈青筋暴起，面颊涨红，眼睛渐渐染上血色。
“老大！”
“大哥！”
凤颜姝抿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她巴掌大的小脸埋在毛茸茸的貂裘领里，可爱又乖巧，胡老大能在她清澈的眼底清晰瞥见自己此时狼狈，呼吸越发困难，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女表现出来的有多单纯无害，背地就有多心狠手辣！
“你想......想怎么样......”
凤颜姝抬手，胡老大被迫直起身子，与她平视，“我要你们兄弟三人去做一件事，如果我满意，我就饶你们兄弟三人一命，不要想着敷衍我，如果你们不想被凤宫下追杀令最后生不是死的话。”
她松手，流霜递上丝帕，凤颜姝低头仔细擦拭着双手，不去看兄弟三人眼底深埋的惧意，“你们可知道，十三年前，一夜被灭门的藏剑山庄......”
清霜听她说起这个，心头一惊，浑身血液都变得冰凉，有些麻木的听着凤颜姝声音轻柔低缓的吩咐。
夜朗星稀，胡氏兄弟三人互相搀扶着起身，看了凤颜姝一眼，转身离去。
“少主......”
凤颜姝起身，流霜扶住她，她伸手接住一瓣飘落的海棠，“把这里收拾干净。”
清霜只能压下心头的惊疑不定，“是。”
凤颜姝睁着眼躺在床榻上，眼睛有些酸涩，她却毫无睡意。
她伸手，去勾弄纱幔上的流苏，十三年前，震慑武林的藏剑山庄一夜之间只剩一场废墟，四柄镇庄不世宝剑不知所踪。
江湖上众说纷纭，但不离一句，灭庄之人，必定是冲宝剑而去。
“少主。”
纱幔外，清霜的身影若隐若现。
凤颜姝按了按眉心，听清霜问她，“少主可是让又小黑去送了什么东西，按理该回来了。”
夜色中，凤颜姝嘴角笑意浅浅，“嗯。”
清霜似乎有些无奈，“少主……”
“我困了。”凤颜姝阖眼。
“您太小看宫主了。”清霜摇了摇头，转身退下。
凤颜姝嘴角笑意加深，她阿姐，谁人敢小觑？
困意上涌，只想着，到时候她只管乖乖认错服软就好，阿姐总舍不得罚她的……
将手缩进锦被，一夜好眠。
......
不知凤颜溪说了什么好话，翌日清晨，得见她坐在马车上，显然是要同她们一起进宫，见凤颜姝出来，急忙躲进马车，避若蛇蝎。
沈慧兰站在马车前，厚重的妆容也遮不住眼底乌青，笑意勉强，想必昨夜松竹院也很热闹。
几句虚情假意的寒暄之后，流霜就要扶着凤颜姝上马车，不料凤颜姝站在马车前并不肯上去，流霜试探道，“大小姐？”
凤颜姝转头，“母亲，上次马车突然失控，幸好姝儿福大命大，才没有跌落悬崖，这次再坐马车难免心有余悸，不如，姝儿和雪儿一辆吧。”
她这话说的委屈，脸上却没有半丝惧意，反而带着一贯浅笑。
刚迈出去的脚一顿，凤颜雪心脏猛地一沉，心底有一道声音不断告诉她，凤颜姝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
沈慧兰皮笑肉不笑，“姝儿放心吧，上次只是个意外，出了那样的事情，母亲怎么会不好好整顿府中下人呢？这马膘肥体壮，驾马的小厮也是专业训练过的，难道姝儿不相信母亲，觉得母亲会害你不成？”
“怎么会呢，”凤颜姝眉眼弯弯，“姝儿只是怕，上次是姝儿，这次会是两位妹妹呢。既然母亲说无事，那必然是无事。”
说罢，由流霜扶着上了马车。
凤颜雪看着眼前的马车，以及凤颜姝消失在马车外的衣角，心中突然涌上一种不好的预感，而且越来越强烈，她顾不得许多，行动快于脑子的急切道，“依雪儿看，雪儿还是和大姐姐一辆马车吧！这样，大姐姐若是无聊也可以同雪儿说说话，解解闷，况且少一辆马车，我们也能快一些，”她提高了音量，“大姐姐觉得呢？”
凤颜雪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片刻后，流霜掀开马车帘，“大小姐请三小姐上来呢。”
沈慧兰看着扶着惜春手迫不及待上了凤颜姝马车的凤颜雪，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直到凤颜雪主仆的身影消失在她视线，方由李嬷嬷扶着上了马车，与凤颜溪同乘。
凤颜雪看着抱着手炉假寐的凤颜姝，心中渐渐安定，如果凤颜姝真的想对马车做什么手脚已报当日之仇，自然是跟她同乘更安全一些。
她无意一瞥，发现凤颜姝右手边居然放着一个小香炉，香雾袅袅，她眼珠转了转，露出一抹天真单纯的笑，“大姐姐这是烧的什么香？真好闻。”
流霜答，“长眠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