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已燃尽大半。点滴的红蜡坠落下来，于烛台上形成一滩水胶。
幽暗的烛光下，晋语末手脚冰冷，脑子混沌。耳边似有万千凄厉的恶鬼在咆哮。她紧闭双眼，身子颤抖着。
“安郎！你为何不多看我一眼？难道我长得那般不好看？”似乎是她的声音，带着点儿羞涩和娇媚。
“阿末。我是喜欢你。可是你又能给我什么呢？你跟我成亲十余载，身份却一直令我蒙羞，更遑论连个一儿半女都未曾留下。阿末，你走吧，这是休书！自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安家妇。”
他说话的语气冰冷卓绝，看着晋语末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姐姐，以前安郎只是小小的秀才，可如今他考上了头名进士，还被大儒看重，明摆着以后前途似锦！你嫁给他做了十年正室，我始终心头如火如燎。姐姐，你平日里对我那般好……不如……再好一些？把安郎让于我吧！”
“……”
一道道声音，穿过耳膜，进入她的脑海中。她想要大叫，却始终叫不出声来！
“姐姐，你娘亲那么贱！自杀就自杀好了，为什么还要给你留下跟安郎的婚事？我真是恨死她了！所以……我要毁了你呢！你最忠心的两个丫头是被我找人给处理了的，青柳被我卖给了窑子，可惜她不懂那其中的乐子，第二天就一头撞死了。姐姐……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嫁给安郎十余年，都一直未曾得子？”
晋明心拿着帕子捂住了嘴，貌似纯净的眼神略带无辜。
“姐姐，你没嫁人之前，妹妹给你亲手做的养胃粥，可还好喝？”
“……”
烛火继续燃烧着，发出滋滋的声响。
躺在床上的晋语末，依然睡得不安稳。
为什么？为什么那些人要这么对她？她母亲的死，她身边人的离散和早亡，还有她十年未曾有身孕，被人陷害于祠堂，被安郎派人给活活勒死……
那一幕一幕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回放着，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忽而，耳边似有什么声响。
“大小姐怎么还没醒？”
“谁知道呢！这几日照顾她，我都要瘦了小半圈了呢！瞧瞧，我这脸上的婴儿肥都没了。再不醒来，我就得更憔悴了。”
“话说，清明的天儿挺好的，那青和楼的路上也挺干净的，听说可是一个石头子儿都没有呢。一大早，夫人就让咱们清理过了，说是二小姐要过去。那么干净的路怎么会摔了人？还偏偏没摔着其他人，就摔中了大小姐……那你说，大小姐从楼梯上摔倒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
“这个……谁能知道呢！反正大小姐毕竟是嫡女，却是个不受宠的。如今新夫人当家，大小姐估计是好不了了……那天不还有二小姐一起的么？谁知道这姐妹之间会不会吵了几句嘴，发生了争执呢！”
流云跟青蝶两个丫头在房间里聊天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清明？青和楼？
是了。那是她九岁时候的事儿了。她被当时八岁的二妹妹晋惜凤从楼梯上推下去，摔到了头。当时重伤，她昏迷了小半个月，醒来却听说了二妹妹向着新夫人解释说是，她这个做姐姐的，想要害她，却反而害了自己。
晋语末本来是想解释自己并没有那么做的，只是二妹妹当天晚上恳求着抱着她痛哭，说她只有她这么一个姐姐可以依靠，求她给她一条生路。
晋语末当时不过九岁，又向来跟她的亲娘一样善良，便点头应了。却不曾想，因为她把罪给担下了，嫡女的身份被继母给夺走，她从那一天开始，就再也不是晋家尊贵的嫡女了。
而那个哭着来求她的二妹妹呢？
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在知道她成了庶女之后，便直接疏远了她，见面就躲着，就连她冒着雨跪在她的院子门口二个时辰去求她，求她帮忙去给丫头青柳说情，她也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大门紧闭。
大约是想到了往事，晋语末心头愤怒骤升，手指挣扎着一动，来不及想为什么会在此时会听到这样一番话。
她努力地挣脱着倾轧着自己的那股子说不出来的黑暗力量，恼怒的心火漫延！
为什么好人不得好报？
为什么善良的人始终为人所欺？
为什么她付出一切，却换来仇人如刀！
既如此，她便再也不会做有情众生，只愿成佛前的怒目金刚，遇佛杀佛，遇魔杀魔！
忽而，晋语末一个用力，眼皮一动，猛然睁开了眼睛！
那一双眼睛幽静之中带着杀气！又仿佛是携带着极大的怨愤，从地狱中来！
她的双手紧抓着锦被，额头上的抹额因为汗滴打湿了一片，滑落了下来。
晋语末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切有如法，如梦幻泡影。
她怔怔地看着自己许久未睡过的闺房，还有细嫩的短胳膊短腿儿。一如当年孩时的模样。
不！
此时便是当时。
“大小姐醒了！大小姐醒了！”
青蝶手中的刺绣盒子忽然落地，她惊喜地连连喊着：“快去告诉老爷、夫人！大小姐醒来了！”
……
三日后。
清晨的阳光柔和地落下来，将房间照耀着多了几分明媚之色。
向南的屋子里，就算是乍暖还寒，亦是舒服些的。
晋语末被两个丫头们簇拥着，穿上一身青色的衣服。她没吭声，任由丫头们摆弄。
流云一边给晋语末戴上珍珠耳坠，一边小声地跟她打小报告：“大小姐，你是怎么摔倒的？奴婢们那天紧跟慢赶的，都没追上您，您当时跑的也太快了。”
“大小姐，等下若是夫人说起这回事儿，您可得把事儿给说仔细了。不是奴婢们惫懒，不过是您顽皮了些。大小姐，恕奴婢这会儿多句嘴，话说的多了些。可是这话也不能不开口的，毕竟都是为了您好。大小姐年纪小，暂时不懂，这以后还是要注意一些规矩的。”
晋语末听了这话，唇角抽了抽，一抹怪异的弧度令她的表情略显诡异。一双如黑玉石一般漂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流云。
那眼珠子直勾勾的，看得流云浑身难受。她哆嗦了下，连想要做出来的假笑都做不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