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叶归凡就走出屋子找佩兰，佩兰还没起身，叶归凡准备去她屋里找她，竟然起得比主子晚，太不像话了。
叶归凡脚步匆匆，忽然被人喊住了：“归凡妹妹这么早去哪啊？”
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叶归凡寻声望去，原来是叶延之。她尴尬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同这个大哥相处，便回答道：“找佩兰去。”
叶延之笑道：“昨晚妹妹天黑透了才回来，三伯三婶虽然不说什么，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家家，还是不要这么抛头露面成日不着家的好……”
叶归凡最不喜欢别人这么念叨，听叶延之的这些话，竟然犯起了困，看对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偷偷打了个呵欠。
“姑娘。”佩兰走到叶归凡身边。
叶归凡几乎是感激地望着佩兰，佩兰吓了一跳，往自己身后看了看，才试探性地说：“叶少将……姑娘今日还有事，您看……”
“妹妹又有什么事？整日里看着比我这个做大哥的还忙，从你回王都之后，咱们兄妹三个还没有好好叙叙旧呢。”
“改日吧。”叶归凡敷衍道，“大哥该去军营了吧，妹妹就不耽误你了。”
她说完就走了，留下个叶延之在那里跟从屋里转出来的叶青翙交换了个眼神，只是这一切叶归凡都没能看到。
她依旧乘着马车，不过今天把先前挽月从宫里送出来的药材拣了些带上。佩兰见她一副困倦的样子，忍不住问：“姑娘，你昨晚没睡觉吗？”
“没有。”叶归凡说，“我把从景虞山带回来的医书翻了个遍，怎么也找不到类似的症状。”
“许是书上都没有记载的病症。”佩兰说。
“顾大夫熬的药都是些人参之类的养气的东西，拖着用药材吊着命罢了，对治好他们一点用都没有。”叶归凡烦躁地拨了拨头发。
佩兰道：“宸王让人来请姑娘，很明显是别有用心，姑娘为何还这么一门心思要治好那些病人。”
叶归凡看了她一眼：“那些人的生命也是生命啊。再说小泥猴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很希望他奶奶好起来的。”她忘不了昨天小泥猴的眼神，带着不满，带着愤愤不平，还有希望。
要治好他们。这是作为一个医者本来就应该做的事情。
叶归凡抱着那些药材进了棚子，顾止还有没有来，宸王也没有来。她默默地把药材切碎，碾成粉末。小泥猴被她的行动吵醒了，默默地站在一旁看她。
叶归凡配好了第一副药，她把药调好端给小泥猴：“给你奶奶试试，不一定能治好，只是试试。可能有风险。”
小泥猴点点头，转身出去把药给奶奶灌下了。
叶归凡期待地蹲在旁边看着病人的反应，良久，小泥猴的奶奶喉咙里突然“咕”的一声，那些刚刚灌下去的药被尽数吐出，她还是那副躺着看天的样子，药水顺着她的下巴和脸颊流下来，叶归凡急忙用手帕擦，擦干了一口又来一口。
叶归凡收回了手帕，却见手帕上有些灰青色的东西，拿到眼前仔细一看，灰青色的东西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叶归凡微微捂着鼻子对着已经亮起来的天光看那堆东西。圆形的粒子，倒像是……“佩兰，你看着些像不像某种虫子的卵？”
佩兰也凑上来看了看，点头：“像。”
“他们吃过什么东西吗？”
“就是平日的那些东西。”小泥猴说，“不过村子里面有口井，我们平时都是去那里喝水的。”
“那就好办了。”叶归凡笃定道，“大约是喝了不干净的水，有虫子进了他们的肠胃里，我开副打虫的药就好了。”
此时已经有很多人围在她身边，听她这么说，半是高兴半是怀疑，高兴的是终于有个人说可以治，怀疑的是这么小的姑娘真的能治好吗？
叶归凡顾不得别人的想法，立刻动起手来，她把药材分门别类地放好，然后把活分给佩兰和小泥猴。
她回忆着书上的内容，一步都不敢做错，可是心底又有个声音在说，如果是不干净的水中的寄生虫，这些病人又怎么会像活死人一般呢？如果情况真的这么简单，那些以前来的医士们怎么会没能看出来呢？
叶归凡虽然这么想着，却还是做完了打虫的药丸，她给病人的亲属们分发了，自己心里也有些忐忑。有个猴急的，拿了药丸就给自己的老爹灌了下去，剩下的人都在那里翘首以盼着，只见那个病人眼睛眨了几下，坐了起来，转过头呆呆地看着叶归凡，周围的人都兴奋起来，看来是有救了！正想拿去给自己家的病人服下，第一个吃药的病人却又倒下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起来，抽搐着口吐白沫，不一会就没了动静。
叶归凡心里暗叫不妙，病人的儿子鼓起勇气上去摸了摸颈动脉，抬起头瞪着叶归凡，眼睛里都是血丝，看起来像是一头愤怒的凶兽。
他冲到叶归凡面前大吼道：“你给他吃了什么？人死了！死了！小小年纪心肠竟然如此狠毒！”他抬起手就要打，叶归凡正盯着地上死去的人，眼神迷茫，脑中不断回想着他死之前的样子，竟然把人治死了吗？自己果然不是个称职的医者，还自以为厉害，说不定以前吃过自己配的药的人也没被治好。
她呆呆地望着那人抬起的手，竟然躲都想没躲。
眼看着那人的手就要落下，突然有人从叶归凡身后出现抓住那人的手往后一甩：“好好说话，动手做什么？”沈临渊冷冷道。
他望了望地上躺的那个人：“人家姑娘好心来给你们治病，拿的药材都是宫里才能用上的名贵之物，说得难听一点，如果她不来，你们这些人也就是等死。除了她有人愿意来这里给你们治病吗？人死了是事实，但是他都这么老了，本来也快要死了，干脆就用他的尸体来找找这病的根源，也不算白死了。”
沈临渊难得这么正经，立刻就想去跟叶归凡邀功，转过头，本以为叶归凡躲在自己身后，却只看见了顾止在那里憋笑。
“叶归凡人呢？”沈临渊问。
“你一来就走了。”
“去哪了？”
顾止不说话，沈临渊又问佩兰：“你们家姑娘去哪了？”
佩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姑娘肯定不想看见你。”
“你怎么知道？”沈临渊自恋道，“说不定她特别想我。”
“不可能。”佩兰说，“姑娘说她有个混蛋师兄，最是惹人讨厌。”
“她这么说我？”沈临渊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
佩兰懒得再搭腔，沈临渊也不理她，自己走开去找叶归凡。他绕开地上那一个个水坑，身形轻盈，连这种时候都不忘摆出潇洒的样子。
不远处有个棚子，沈临渊还在外头就看见叶归凡那一身浅绿色衣裙。她蹲在一块废旧的门板后面，看不清脸。
沈临渊便大摇大摆走进去，到叶归凡身边，面上带笑用手扒拉开那块门板：“叶师弟，躲起来干什么呀？”
叶归凡冷不防被光线一激，下意识地就抬头看了沈临渊一眼，马上又把头埋进胳膊里。
沈临渊先是一惊，很快便恢复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在地上坐下：“我说你哭什么，不就治死了个人吗？”
叶归凡没理他。
“师弟啊，外面还有好多人等着你呢，死了一个，还有几百个，你在这里哭也不是事儿。”沈临渊侧头看她，“还藏起来，要藏也藏好啊，只把头藏起来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治不好他们。”叶归凡闷闷的声音传来，“我也不是英雄好汉。”
沈临渊悄悄松了口气，总算是说话了。
“你说说，那些人你又不认识，非要救他们干什么？”
“你不懂！”叶归凡说，“我就是要救人的，不像你。”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沈临渊你杀人吗？”
“当然。”沈临渊无所谓地笑笑，“这种乱世我不杀人人家就要来杀我。”
叶归凡不说话了，又把头埋进了胳膊。
“师弟啊，你别这么不理人好不好？要不你骂我两句。”
“小泥猴很希望我能治好他奶奶，可是我查阅书籍查了一夜，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病。我还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给他们配了打虫药丸，导致那个人不明原因的死亡，我不配做个大夫！”
“别呀，你这就不配做大夫了。”沈临渊抬手，顿了顿，还是拍了拍叶归凡的肩膀，柔声道“那个人死了，是事实，你再怎么哭也没有用。有这时间还不如利用他还新鲜的尸体看看里头有什么东西。”
“太残忍了，他还尸骨未寒啊！”
“一个人的牺牲，如果可以救活更多的人，这是划算的买卖，你明白吗？”沈临渊一字一顿，“我相信你可以找到病症的来源。”
“为什么相信我？”叶归凡问。
“因为……”沈临渊窘迫地转开眼：“因为我特别厉害，厉害到没有人能打败我。你是我师弟，所以你也应该很厉害。”
“沈临渊。”叶归凡叫他，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微暗的光线下她的眼睛显得格外清亮，“我是你师妹。”她的话里已经带上了笑意。
沈临渊盯着她的眼睛四目相对了一会，突然伸手捂住了叶归凡的双眼。
“你干嘛啊！”叶归凡伸手去掰他的手。
沈临渊低着头，一抹红色从脸颊蔓延到了耳根子，压着嗓子说：“你别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