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姑娘觉得我一个老妪还能对姑娘做些什么不成？”
见杜瑾绯没有搭话，老人面上怒容显现。
“如今世道不易，我看姑娘与亲人失散，脸蛋貌美却又身负重伤，一人生存委实不易，这才想帮扶一二。姑娘却以为我有所图谋！此等言语委实让人寒心！若世上之人都如同姑娘你这般不记恩情，天下还有何人肯做好事儿？！”
老人越说越镇定，到最后竟如真有此事一般，脸色发红满脸气愤：“这粥姑娘若不想吃便离开吧！世上困苦的人儿千千万，老妪亦不缺姑娘一人帮扶，姑娘走吧！”
与亲人失散？是啊……她与亲人永远失散了。他们在阴间相聚，留她在阳间苟活。
杜瑾绯未动，仍坐在那木凳上，感受自己身上逐渐流逝的体力，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她虽是一名负伤女子，可若真是实打实不要命的拼起来，气力好歹是比一名老人要大的。那老人此时故作镇定侃侃而谈也不过是希望能将时间拖久一点，药性挥发快一点，好让她步步为难动弹不得。
所以并未将那老人的话听在耳中，直接言明，语调平平淡淡死气沉沉：“走？如何走？你我如今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您在我困苦之中能赠我一碗热粥，可我亦有所付出，如今药性散发的也快，估计我很快便动弹不得，由得你随意把我卖往哪里去。这碗粥说是我买的不为过，我们不过是相互利用，况且我付出的比你更多，要感激也是你来感激我，不是么？”
老人神色一僵，由激动渐渐变得平缓起来，立在那儿久久不语。
良久，长叹一口气道：“我看姑娘也不是个傻的，由何就信了我？这是个人吃人的世道，委实不能天真，善良天真的人没人护着是活不长的。”
杜瑾绯敛起眸子，双手握着粥许久，直到再也感受不到那股余温，才将粥搁到桌子上，双手杵在上面敲了敲碗沿，听着那残破的碗传来闷闷顿顿的声音，眼底终于有了一抹笑：“因为……您是这么多年来除了亲人唯一一个肯为我递来热食的人。”
没有那些腐败变质的饭菜，没有那些生腥残破的人肉，没有那些爬来爬去的混在饭菜里的恶心蛆虫，只一碗干净的白白的粥。
这许多年来第一个对她释放出来善意的人需要感激不是么？尽管这份善意是掺了假的。可总要有人有事来提醒她，她不是等死绝望的骷髅，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这个躯壳不是她的，这个身份不是她的，若在失了心，她还能剩下什么呢？
许是杜瑾绯眼中的悲哀太过扎眼，老人眼里终于有了怜悯，可仍没有松口：“抱歉姑娘，世道不易，我不能放你走。”
这个世道谁都不容易，更容不得好心，尤其是在他们边陲小镇苦苦挣扎的人更是不易。
人都是自私的，若是盛世她实在是不介意真的做个赠粥施善的老人来为自己积攒阴德。可奈何乱世将至，命都保不住又何来的善呢？
她还有一个孙儿需要养，善这种奢侈的东西，她如今委实是消受不起。
杜瑾绯漠然不语，这个世道艰难，谁有是易的呢？他人不易，她就是容易的么？只不过苦不为外人所见罢了。
事已至此，也只能一步一步走下去。边境小镇困苦至此，老弱病残若想快快来钱，也只有买卖人口一说。不是卖到谁家做媳妇儿，就是被卖到青楼里。
她先前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已有估摸。她这张脸不如她之前那张脸张扬明媚，柔和的很。眉眼鼻唇精致小巧，唇角是微微扬起的，也就是她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也像是在笑的，是张讨人喜欢的脸，算得上是中上之资。她这种货色在这边陲小镇算得上少有了吧。
卖入给人家做媳妇儿又怎会有青楼出的价钱高？老太婆这样会算账，到底要被卖到哪儿去不是显而易见么。
乞丐不是说她值个好价钱么，她复生在敌国，这具身体浑身上下只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身无分文，还身负重伤，想来应该没有什么特殊的身份。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想离开一个国家简直是寸步难行。
有钱能使鬼推磨，她已经不期望这个世道有谁会真的好到对她伸出援助之手。所以她要拼命养好身体，攒够银钱，才能往上爬然后去报仇。
吱呀……
院门被人缓慢推开，紧接着便是凌乱的脚步声，人数怎么着也得有两三个，她背对大门，未见其人却是先闻到一股浓厚的脂粉味，不呛却也不太好闻，接着便一声柔的出水的矫揉造作的声音乍然响在身后：“老太婆~今儿个有什么货色需要我相看呀？我忙得很，你不会去带人直接找我么~怎么还学会摆谱儿了呢？”
杜瑾绯了然，却仍是稳稳当当的坐着，不转身，也不见惶恐。这脂粉味不算好闻也不算难闻，看来这营生经营的还算不错，她也算能微微放下心来。要知道低等的青楼妓院不论年纪不论容色，只会让你去卖身的，服侍也是贩夫走卒一类，别说搭上大鱼，这辈子不毁了便算不错了。她这也算是不大不小的赌了一次，成功了固然欣喜，若是败了……
败了……一个低级的妓院根本毫无价值。到时候她若想跑，一个最低级的勾栏院还拦得住她不成？
老人点头弯腰，一副恭敬的不得了的姿态：“主要是这次的货色来的太过于匆忙，这不是不太好把她直接领到您儿个跟前么。”
“哦？”那声音娇娇柔柔道了一声，带着无所谓的态度：“莫非这姑娘还不是自愿的不成？”
老人尴尬的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这次的货色比以往的都要好上许多，这价钱上的事儿您看……”老人凑近了些许，比了个钱的动作，尴尬的笑着。
“你次次都这样说，次次都在诓骗人。我可可得先好好看看货色，你说的可不算。”女子一脸不屑推开太婆。老人本就步伐不稳，这一推让她踉踉跄跄好几步才堪堪稳住没有摔倒。
这死老太婆心黑的厉害，净是诓骗姑娘来入青楼换银子，她虽做皮肉声音也买卖女子，但仍对这老太婆不屑的厉害。老太婆虽也卑躬屈膝对女子犹如衣食父母，但良民看不起贱民本就大多数人的正常心态，这两人说的上是相看两生厌。
女子约莫四十来岁，身后跟着两个龟公，袅袅娜娜走到杜瑾绯面前打量着她，杜瑾绯趁此机会也在细细打量。
她胸前却是饱满的厉害，走路左摇右晃，脸上的皱纹被厚厚的脂粉覆盖，眨眼间便三三两两的掉下粉末来，头上还带着镂金的金钗，乍然一见着实是粗俗不堪丑的厉害，于是杜瑾绯便认认真真的打量一番，然后……飞速移开了目光。
实话讲，她还是不太想看她的脸，那让她想起来曾经家中厨房的细面粉。她儿时调皮捣蛋，也曾这样糟蹋家中面粉糊在脸上，被严苛的父亲狠狠打了一顿。
女子点点头表示对这次的货色满意，可片刻后她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板起脸，一脸不满意：“脸蛋儿倒是挺不错的，可年岁大了些，不太好调教吧。我收的可都是年纪轻轻十一二的小姑娘，她看着都有十三四岁了。”
老太婆搓了搓手，干瘪褶皱的脸上露出像菊花一样谄媚的笑：“年岁大些不要紧，她这细粉儿精致的小脸蛋儿足以弥补这一点了。何况十三四岁和十一二岁也差不了多少啊！”
女子撇撇嘴，不甚满意，绕着杜瑾绯走了一圈再次打量一番后道：“她这怎么还受着伤呢？看着可不轻。可别身板儿弱的还没怎么折腾就死了，那我岂不是亏的厉害？不行，这货我不要了。”
听她不要，老人顿时慌了。
不要可不行啊，她还等着这比银子买米下锅照顾自家小孙子，没米可怎么成。
“这可不行啊，大不了我不涨价了还不成么，这姑娘漂亮的很，你不亏啊。”
女子眼睛转了转，来回又是打量一番，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又想开口砍价：“正常姑娘听闻自己要被卖到楼子里，哪个不是哭爹喊娘破口大骂的，她怎么一点反应也无，你这次骗来的莫不是个傻子？”
杜瑾绯：“……”
她没反应所以就合该是个傻子了？就不能是她很冷静稳重么？
这女人真的是青楼里出来的么，这般不会说话。
老人笑容一僵，这不要脸的女人又在胡扯了，哪有吃迷药会把人迷傻的。她昧着良心赚这黑心钱也不容易，哪能允许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砍价呢？
“这个女孩儿看起来淡定大气，一般楼子都样不出来这般模样的，日后绝对是棵摇钱树，你迎春楼若是不想要，我看对面惜春楼倒是稀罕的紧，反正我这银子哪里都是赚，你说是不是？”
听到要把杜瑾绯卖个惜春楼，那女子顿时急了。有人来抢才是好货，才值钱不是么？最近惜春楼处处和她们迎春楼作对抢生意。她就算不要也不可能便宜了惜春楼啊！想了想利弊，女子终于是捏着鼻子认了，翻着钱袋子准备给钱。
不过……她当真不是个傻子？
“我是。”
见有人回答她，女子一惊：“你原来竟不是个哑的？”
杜瑾绯：“……”
她们青楼的要求这么低的么？
这种弱智的问题杜瑾绯没有回答也不想回答，又捧着粥不知道在想什么。
女子银钱给的犹犹豫豫的，终于还是奔着杜瑾绯那张漂亮的脸咬牙给了。杜瑾绯轻轻瞥了一眼，大概十两银子左右。放在一般平民百姓手里也不过不到一年的工钱，放在盛世之中倒也够生活。
只可惜……乱世将至……
女子心不甘情不愿的给了银子，回过头几乎是恶狠狠的盯着杜瑾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