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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一枝独绣
九天霜华
3521

冬季的天儿黑得比较快,还没过多久,整个村子里头就变得漆黑一片,远远望去,只能看见家家户户点着微弱的灯火烛光。

老李头家的院子今儿还挂上了红灯笼,毕竟看着喜气。顾万山进了院门的时候还逮着机会好一顿调侃,没过多久,两人算作长辈上桌喝酒了。

老李头给顾万山倒上了一杯酒,两人举杯一碰,老李头就开口说道:“今儿可是我李家的大喜日子,老顾你可别说些不中听的话。”

“成成成!看把你给得意的。”顾万山啜了一口酒,悠哉地说道:“你那驴车,改天再借我使唤使唤。秀玉的活儿做完了,抽个时间再跑镇上一趟。”

他说完就看见老李头掐着手指头开始算,惊奇地咦了一声。“这才几天呐?秀玉嫂子的手什么时候有这么快了?”

顾万山喝了两盅,不免有些上头了。他对老李头道:“这不是,收留了个苏丫头么?别看这姑娘以前过得娇气,但手艺活儿是真的好。秀玉待她好,她也肯帮忙做些绣活儿,这才赶得快了些。”

“知恩图报,是个懂事的好丫头。”老李头放下了手里的酒盅,看着儿媳端了条大鱼上来,立时停了话茬。等她回了自己屋里头,这才又接着说道:“不过咱秀山村自打那件事过去之后,这村儿里的人都变了个样儿,恐怕是容不下她。最近扯上你这事又传得风言风语,你说、你打算咋办?要跟秀玉藏着她一辈子不成?”

“这话你算是问着重点了。”顾万山手指一戳桌子,脸上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来,压低了声音跟他说道:“别看苏丫头外表柔柔弱弱的,心里忒有主意。她想在秀山村立足,立个户籍,往后的日子就是她自己过了。有那点手艺活儿,再加上秀玉帮衬着,总亏不了。”

“小老弟,立户籍可是要交钱的。你连你家大娃去学堂读书的学费都交不起,怎么立户籍啊?”

老李头就纳了闷了,老顾这未免也太热心过头了吧?当初被蛇咬,到现在也没怎么长记性啊!

他疑惑的表情太过明显,顾万山一眼就看出来。他笑而不语,捡起盘子里头的花生豆往自己的嘴里一扔,吧咂了好一会儿,才徐徐说道:“这事不用我们操心,苏丫头有她自己的法子。我今儿就是想跟你商量她立了户籍以后的事。”

“你说。”

“立户籍,算得上是一口人吧?”

“那当然。”

“得分地吧?搬出来以后得有个住处吧?我做的就是村长,不能不考虑这些事儿~”

老李头恍然大悟,“哦,感情你早就琢磨好了。我跟你说,不管你给她分什么地,都会挨村里人骂。你可得让那丫头有个心理准备。”

“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这个嘴上安陀螺的老家伙来带带风向么!”顾万山举起了酒杯,示意跟他对碰。老李头哼笑着摇头,“怪不得你说有事、三天两头就想拉我下水!满肚子坏水!”

顾万山哈哈大笑。

酒过三巡,两个老男人喝得醉醺醺的,不过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老李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顾万山道:“其实吧,你说的那苏丫头要是想立马避开这个风头,独立出来立个户籍,也不难。找仲哥儿呗!”

听到这名字,顾万山一个激灵,酒醒了。

“那不成,仲哥儿掺和进来,村民的反应会更大。虽然我跟他关系是比你们都稍微好点,不过仲哥儿这个人……看不透。”

老李头同意地点点头:“那倒是。咱俩这把年纪了,也算是见过不少人了吧?可我总觉得仲哥儿那双眼睛一盯着人看,就像是……野兽遇上了猎物一样,叫人浑身都不自在。”

“净闲扯!来,喝酒!”

秀山村家家户户都灭了烛火,绝大多数人也在黑暗中进入了梦乡。顾万山因为喝酒喝得太多,直接起不来,睡在了老李头家的客房里,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晌午。

这几天的天气都不差,太阳高照,晒得人身上暖意洋洋。村口的雪都被扫了个干净,许多村里的妇人就从自家走出来,按照往日的习惯聚在大槐树底下,一边纳鞋底一边说说闲话。

妇人论谈,无非是那些家长里短。李家的媳妇正是怀了孕的那位妇人,看着年轻又活泼,像是个能说的人。

她清了清嗓子,对身旁的人说:“昨儿村长来我们家跟我公公喝酒,我听说村长家里一直躲着没出来的那姑娘,针线活儿做的可好呢!”

“是吗?”

胖仔娘听见了,怪笑着说:“要说谁家女人的针线活儿好,那她男人肯定差不了。我看啊,咱们村长这是有福气呢!”

有人笑,有人闹,有人不置一词,李家媳妇儿却瞥了她一眼道:“胖仔娘,我看你就是欠收拾得慌。村长和我公公昨儿都说了,两人没什么。你再搅和得秀玉姐跟村长出了事,一准儿挨骂。”

胖仔娘因为这张破嘴没少被顾万山当着村民的面儿数落,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走到哪儿都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耍起泼来连村里的男人都要畏惧三分。

只听这婆娘冷嗤嗤地哼笑,一根针在鞋底上穿来戳去,阴阳怪气地说道:“人前他肯定要装成什么都没有的样子,你可等着瞧吧、有他打脸的那天!男人都是一副鬼德行!小穗啊,别嫌姐姐说话难听,你这刚有了身子,可小心男人出去拈花惹草,找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啊!”

李家媳妇气鼓鼓地盯着她,眉眼不善,心里恨不得撕烂她的嘴。说来也巧,这个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咦?那不是秀玉姐吗?她旁边那个丫头,是不是就是你们说的那个什么苏姑娘?”

这些人竞相探出头来,眼巴巴地往村长家院子里头张望去。只见一贯披在秀玉身上的红色大氅裹在了那姑娘的身上,她们急着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能让整个顾家都偏心着她,不过却一直因为苏袖背对她们,始终没能瞧着正面。

胖仔娘心里不屑地冷哼一声,随即对她们嚷嚷道:“想看就过去看看呗,在这儿杵着能看见村长的二夫人吗?”

这么大的嗓门,就算是苏袖聋了也该听得见了。她从出了院子远远看见大槐树底下坐着的那些妇人时,就知道自己是躲不过来自命运的嘲讽了。

偏偏穿着厚棉衣的秀玉根本不在意这些,还冲着她笑,宽慰她:“你就当她们不存在,她们要是过来你也不用搭理,有婶子在呢!”

这下倒是真过来了,苏袖把搭在院子里头晒的被褥和衣裳收了收,转头就想走。要是真的能就这么走了,那才叫怪呢!

她脚还没挪窝呢,就听见胖仔娘风风火火地尖声喊了一句:“快来看呐!这就是咱们村长新找的二房,长得可比秀玉姐强多了!”

“胖仔娘你瞎叫唤什么?咱这不是还没瞧着正脸吗?”

“你们这么说秀玉姐我可不愿意听了~好歹咱姐还是个正房不是?总比那些出来卖的,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有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是一群女人。那难听的话就像是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外蹦。

秀玉脾气好也架不住她们这么明里暗里地贬损人,当即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语气有点僵硬地说道:“胖仔娘,这是个误会。以后你可别在旁人跟前乱嚼我们顾家的舌根子了。”

“秀玉姐,你这说的……”

“有道是:上行下效,存乎中,形于外。”清朗中带着侬侬淑韵的声音从院子里头飘过来,打断了她们之间的明撕暗讽。

大红氅下摆摇曳,抱着被子的身姿缓缓转过来时,那张清冷又显得柔弱的脸上带着几分淡薄的讥讽之意。她隔着几步远站定,对那一脸狐疑的胖仔娘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好歹也是个有孩子的人,一定盼着他日后有出息,成大器。可你身为人母,说的话不干不净危言耸听,胖仔见惯了、听多了,就会变得跟你一模一样。内里有多丑陋,外表就有多不堪。”

苏袖又缓缓向前进了两步,微妙地挑眉:“看来你还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简单的来说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乡下人大抵都没见过什么世面,读的书又少,起初的确是听不懂苏袖说的话,还被她这么个瘦弱的姑娘生生压灭了气场,她们连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都忘了。后来听苏袖这么一解释,才知道,她这是和胖仔娘对上了!

胖仔娘心里的软窝就是自己儿子,听她这么说,恼羞成怒地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咒我儿子没出息?看我不跟你拼了!”

她举起手中的剪刀作势就要往苏袖的脸上刺过去,见事情闹大,旁人怕担了责任,于是忙都伸手去阻拦她。有抱腰的,有拖腿的,几个瘦弱的妇道人家竟然合力都撼不动这壮实的胖仔娘。

苏袖皱起眉,拉着秀玉忙向后退了几步。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咻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苏袖疑惑了片刻,就见胖仔娘挥舞着的手已经变得空空如也。再扭头一看院门口的大树上,树干插着一根羽箭,箭上还挂着那把明晃晃的剪刀。

“诶?我的剪刀呢?”胖仔娘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才恍悟过来。李家媳妇趁机催促着其他人拉着胖仔娘离得远些,免得真的伤到了人,没法跟村长交待。

然而接下来的气氛却太过压抑,原因无他,正是因为这把羽箭的主人出现,饶是嘴巴不饶人的胖仔娘也默默地闭上了嘴,还很可疑地往旁边挪动了几分,似乎是想着专门避开他。

男人长靴踩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种艳阳高照的天气里,也不见他把遮面的立领放下来,只露出那双深邃又幽黑的眼睛。他像是闯入羚羊群里的野兽一样,孤冷桀骜的威压吓得人们瑟瑟发抖。

偶然间,苏袖与他的目光对上,还未来得及感受到什么,就见他又将头迅速地转了回去。

他伸手将树干上的羽箭拔了下来,剪刀应声落地。男人并没有伸出手去捡,而是在迈步离开的时候,狠狠地踩了一脚,直接将那把剪刀踩进了土地里面。

就好像是天生镶嵌在那儿一样。

一直到人走远了,妇人们才回过神来,仿佛劫后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