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君欢自然不丑。
当然，她也没漂亮到倾国倾城。
可她从不打扮，成日混迹市井，不仅性格有些汉子，也极市侩。
倘若她没遇到陶君武，她一定是那种在集市上斤斤计较，分文必争的妇人之一。
她不介意被人说丑，尤其是周长川这种美男子标准必定很高，他觉得她丑有什么奇怪的。
陶君欢奇怪的是，周长川该是个极有教养的出身，居然会直言不讳的说她丑？
会不会太诚实了一点儿。
为了诚实自己的猜测，她试探着道，“你让周桐去领罚，你不怕他诓你啊。”
“不怕。铁甲青衣的人，纪律严明。他知道自己做错了。”
铁甲青衣，是周朝建隆皇帝早些年带在身边的近身护卫队伍。建隆皇帝继位之后，铁甲青衣就成了长安刑部的直属部队，专门处理各种滔天大案。
托那些酒馆里酒客的福，陶君欢听过不少铁甲青衣的事，虽未闻名，却知那是一群高手。
她愣了片刻，“你是刑部的人？”
“不是。”
周长川入蜀，她本以为是短暂停留，如今看来却未必。
能将铁甲青衣带在身边，周长川肯定有备而来。且他与那周桐武功都很强，这两人难道是来办案子的？
陶君欢听八卦习惯了，居然起了八卦之心，“那你们来成都府，可是有什么任务？”
醉后的人，往往不能控制自己。
人人酒量不同，酒品也不同。
她发现这周长川酒后，非常诚实，虽没有多话，却一句假话都没有。
“你告诉我吧，我嘴巴很紧的。”
“不行，这是机秘。”周长川还维持着一丝理智，“你虽然是陶酒正的徒弟，可你是妖女，你会妖术。你……你不是好人。”
陶君欢一个十来岁的姑娘，被人这么一本正经的说不是好人，她还是很无奈的，“好吧，那我们换一个问题……你是谁，今年多大了，可有娶妻？”
“周长川，今年二十有一，没时间娶妻。”
“单身啊，那订亲了吗？”
周长川摇摇头。
陶君欢坏笑起来，“周兄，你说我是妖女，那你可知道，妖女做事可不讲什么道义。”
周长川蹙眉看着她，听不懂一样。
陶君欢站起来理理自己的衣袖走到他跟前蹲下，跟个女土匪一样，“我叫陶君欢，今年十六，可也没有订亲呢，正好。”
她吧唧一下，亲在了周长川额头。
周长川 ：“……”
原本他脸上只是薄薄的一层红晕，瞬间红的像血。
陶君欢看着他眼眶里的红晕正要叫他负责，哪知周长川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哥哥，有人欺负我。哥哥，这个妖女她欺负我，你快来把她抓住砍头，哥哥……”
刹那间，什么旖旎心思，什么整蛊的心思，全都飞到了天外。
陶君欢看着这个哭的像孩子却俊朗无双的青年，一下子黑了脸。
一碗酒而已，这人看来真是醉的东南西北都不分了，二十一岁，哭着叫哥哥？
陶桂都干不出来这种事。
“不准哭。”
陶君欢扬起巴掌，本只是想吓吓那青年，哪知他居然真的闭了嘴。
只是一双眼睛跟兔子一样无辜又害怕的看着她，居然令陶君欢稀薄的罪恶感直接蹿到了心口。
明明是炎炎烈日，就算头顶有树叶罩着，河面的热气还是让这方寸之地有如蒸笼。
陶君欢看着这坐在能煎鸡蛋的地面的青年那涕泪横流的模样，终是道，“妖女都爱欺负人，你要是再哭，我就揍你。”
威胁一个武功极高的美男，陶君欢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尤其是对方还怕她。
酒有时候，真是个好东西。
周长川惊恐的点点头，“我不哭。”
她满意了，要拉他起来，“地上太热，我们去树下，那里凉快些。”
周长川乖乖的被她拉起来，二人走到树下坐下，陶君欢与周长川靠着树杆，背后的微风令两人都舒服的叹了口气。
“周兄，你说我不是好人，那你是好人吗？”
陶君欢没话找话。
周长川的回答并不及时，甚至一度都没想要回答。
“满手血腥……大概是要下地狱那种吧。”
“地狱里都是恶鬼，你觉得自己是恶鬼？”
“……算是吧。”
这回，换陶君欢沉默了。
她知道这周长川不喜欢自己，也听过他对她恶毒的评价。
可他如此评价自己，倒令她刮目相看。
这世上多少人，都是口蜜腹剑，满口谎言骗别人也骗自己。这人倒是真实在，居然自喻恶鬼。
陶君欢发现十分欣赏这个人酒后吐真言的毛病。
“你们会在成都府呆很久吗？”
“会。”
“那住哪里？”
“陈府。”
“哦。”
周桐顶着一身伤找到周长川跟陶君欢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他本以为周长川会闯祸，不想他居然跟陶君欢在树下排排坐，二人十分友好和睦的模样，似乎没发生什么大事。
然而周桐更不安了，毕竟周长川喝醉以后到底什么模样，他也不知道。只是当时入蜀之前，主上曾经千叮万嘱，不要让他碰酒。
周桐顶着被蒙了心的身子一步一步靠近那树下的二人，等他走近看到两人脸上的表情，一时语塞。
倒是陶君欢欢喜的站起来，“你可算来了，你家公子醉了以后跟个孩子一样，他又不肯走。这大热天的，我可不愿再继续在这儿当烤猪。”
周桐端详着陶君欢的脸，“陶姑娘，公子可有做什么过份的事？”
“过份？把我当小鸡一样拎了半个成都府，算不算？”
周桐很尴尬，“我家公子的武艺，素来是极好的。那……他可是说了什么过份的话？”
他的酒已经醒了，这会儿脑子里自然也想的多些。周长川若是真在醉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依这姑娘的性子，只怕是个大麻烦。
陶君欢看一样地上的青年，对方也在看着她。
一双眼睛又无辜又厌恶又可怜，各种情绪混在一处，令陶君欢忍不住扬了扬眉毛，“小哥，你家公子醉了以后真是太诚实了，简直有问必答，无一谎言啊。你以后可将他看好了，若是落到仇人手里，对付他简直不要太容易。”
周桐的脸都白了，“公子可是说了什么？”
树上，周长川表情十分天真，“我告诉这妖女，你是铁甲青衣，还说我今年二十一，没娶妻……我不说她打我啊，你瞪我干什么，你瞪她。”
周桐的眼睛要瞪成铜球了，他家公子平时那么清冷严肃的一个人，这会儿居然跟个孩子一样，还装无辜……
一旁的陶君欢表情欢乐，“瞧，他自己都说了。不怪我，他自己说的。不过你也放心，他倒是没说其它的。”
这还不够么。
周桐犯难，他们入蜀是机密。
倘若让人知晓他是铁甲青衣，他们就会暴露，到时再想暗中追查再无可能。
周桐虽是铁甲青衣，可他接受的信念是不会允许自己滥杀无辜的，更何况陶君欢还是那位酒正大人的徒弟。
在没有确定陶君欢有威胁之前，周桐只能苦哈哈的求她，“陶姑娘，我跟公子来蜀中的事是个机密，倘若让人知晓我是铁甲青衣，一定会暴露公子的身份。你行行好，就当今日什么都没听过，可好？”
周桐比她高至少一个脑袋，却弯着腰肢低眉顺眼的双手合十向陶君欢请求。
陶君欢又不傻，铁甲青衣是干什么的周朝谁不知道。若是让人知道他的身份，万一误会她也跟他们有关系怎么办。
她看周桐那模样，又看一眼地上仍然十分迷糊的周长川，扬扬眉毛，“醉话而已，我岂会当真？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周桐正要道谢，陶君欢又道，“不过我照顾你家公子许久，又被他欺负半天，你总要谢谢我罢。”
周桐了然，这姑娘是想拿财宝堵嘴巴。
他赶紧解下自己的钱袋给她。
陶君欢却是不接，只摸着下巴道，“你跟你家公子都喝了我的梨花春，如今你家公子托我照顾半天，还不歇口的骂我妖女，你倒拿这些金银俗物脏我的眼？”
“姑娘想我怎么谢你？”
“你家公子有什么宝贝？”
周桐只是个侍卫，身上必然不会有什么值钱之物。可这周长川不一样，他不仅出自世家，而且还跟成都府的富少结交，肯定是个有钱人。
肥羊送上门不宰，有违商道。
陶君欢端详着周长川，最后盯上了他腰间那块粉玉。
周桐有些为难，“姑娘，这……”
“不行啊，那算啦，只可怜我照顾一个醉鬼许久，哎……好累……”
地上，周长川不服气的骂了一句，“妖女撒谎。”
周桐要哭了，这位祖宗看来是真的不能喝酒啊，这会儿还骂人家姑娘。
他本来还为难，周长川这一句妖女直接骂掉了他最后的一丝勇气。周桐索性强行取下了周长川腰带上的玉佩，“陶姑娘照顾我家公子自是辛苦，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陶君欢伸手接过那玉，立即被那温凉的质感迷住了，“不客气，不客气，哈哈……既然你来了，那我就撤了啊，小哥，照顾好他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