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冬夜特别长。
昏昏一觉也是这夜，泡吧夜店会所搓麻打牌也是这夜。
它长的仿佛你把过妹、喝过酒、打过架、又搓一夜夜的麻将以后，还留着大把大把的时间。
燕陈很不喜欢这种夜。
极致的享乐，也无法掩饰内心的空寂。
小时候，她哥就喜欢悄悄带她来这种地方，美名其曰：“我妹妹往后绝对是会所女王似的存在。”
装饰华美的会所。有穿兔耳的女侍，也有穿燕尾服翩翩的少爷们。人们在赌桌上一掷千金。
男女们看对了眼，就能抓着那些女侍又或者少爷们在角落里乱摸乱亲。
当时她也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安静的坐在角落，抿着唇，一言不发。
年纪极轻的女孩们看见她，推开正在取悦她们的少爷。
捉着她，黑着脸，提溜她到燕楚的跟前，指着燕楚的鼻子骂。“燕楚你丫找抽呢，多大点的孩子都能带这儿玩！”她哥捏着一张牌，过度熬夜而浮肿的眼皮都没抬一下，浑不在意的摆手：“没事，我妹迟早得习惯这儿。”
这种事一次两次三次。
次数多了，再没人当她是一回事。
有许多次，燕陈就坐在那里，一边安静的写作业，鼻尖不远处，就正对着阳台上水草般纠缠在一起搂啃的男女们。
那些男女们有的她认识，有的也不认识。
一张张脸，或许是她亲哥哥的，或许是昨天哄着她喝酒的漂亮姐姐，也或许是任何一张陌生的脸。
燕陈在富贵帐、金银窝里长大。
见多了寻找刺激的男男女女，却也见多了他们在极致的享乐后，一张张孤寂落寞的脸。
于是燕陈就想……她这辈子，一点一点儿也不要沾上繁华烟尘。
可她不能不沾啊。
她不来会所，手包里这份离婚文件谁来签署？弹开落在肩上的茫茫白雪，利比亚会所外，某个二十四岁，却已婚三年，留洋归来的女博士抿着唇，徐徐的吐出一口浊气。哗——
这时，私人会所落地玻璃门终于开了。
从里面匆匆忙忙跑出个神色焦虑的男孩儿。
一过来，惊愕的先叫了起来，“姐，哎，你咋来了？哎呀，你说说，我怎么就没见着你人呢——来来来，这都谁这么不长眼睛，看着我们燕陈姐姐在外面，怎么能让我们的燕陈姐姐吹冷风呢——瞧这小脸冻的！”他文秀的脸上满是心疼，伸手要来拉燕陈的胳膊。
燕陈眼眸儿倏然一眯，淡淡撇了一眼他伸来的爪子，冷笑不语。
男孩儿脸色登时一僵，讪讪的收回了手，诺诺的喊了一声：“姐……”燕陈还是没搭理他。
她什么时候来的，别人不清楚，会所的老板——向叙，他会不知道？燕陈心里门儿清，自己从踏上会所这块砖开始，这些人恐怕都在楼上某个暖间里，透过玻璃窗等着看她的笑话。
更有恶劣的，没准都摆开了赌桌，赌她什么时候耐不住寒，狼狈而走。她清冷寡淡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往上掠了一眼。
某扇窗前，几个脸蛋雪白、手长脚长的男孩们纷纷有一种被黄蜂蛰眼的感觉，慌忙缩到了窗帘后面。
燕陈如此淡漠冷静，简直出乎向叙意料之外。
向叙脑子里有一个资料库——四九城里数得上号的人物，这些人是什么样的容貌、性情，他都倒背如流。
在向叙的印象里：燕陈好说话，极其好说话，给一颗枣子可以打她十巴掌！不仅向叙是这么想的，京城名流圈哪个不是这么想的！？三年前燕陈结婚那一段往事太有料了，直到三年后提起这件事儿，四九城名流们依然会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燕家长女嫁给大院子弟俞景，当年也算是一门好亲。
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按说这俩新婚燕尔，怎么着也得腻歪个几个天，再迎来空窗期。
可谁能想到，俞景是一天也不愿意燕陈腻在一起！从闹洞房开始，他就和伴娘搞上了；亲友们看着不对，连洞房也不好意思再闹。
结果，人走尽了，俞景把俩伴娘留了下来。
听说当天晚上，新郎俞景甩了两张六位数的支票，就在新房里面，当着新娘燕陈的面儿，和俩伴娘玩起了双飞。
大院出来的有几个省油的灯？听说有几个好事的顽主儿，悄悄在新房里弄了针孔摄像头。
谁想，这帮槽子们没弄到燕陈的艳照，反而拍到了俞景和俩伴娘刺激火辣的双飞场景！当晚，几段香艳录像风靡了四九城的名门圈。
视频录像里面，你看看燕陈！她老公就在身边大床上和别的女人鬼混，可她呢？却孤零零的望着窗外，视若无睹。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人都擦亮了眼睛，等着看燕陈闹！闹吧闹吧！闹得越大越好！这一帮子的鬼甚至在赌桌押注，看谁胜谁负。
可谁能想到，第二天燕陈没闹离婚，直接一张机票，一个箱子就出国了。
京城恶少们跌破眼镜，大呼没劲，从此都知道燕陈是个和软的性子，没点儿棱角，简直无趣之极！
这样的女人，不食人间烟火，生在金银窝里，却不懂繁华烟尘。向叙总觉得她特别好打发。只要说几句软话，这妞儿既然是个泥性的，估摸着也不擅言辞，就这么顺着、听着。
送走了以后，冻着感冒伤风截肢什么的，怎么着也找不上自家会所。可燕陈根本就不搭理你。
你说再多，她抬起头，清润润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往上撇了一眼。那目光似笑非笑，从睫毛下面看过来，冷漠，从容，好像在讽刺：“你们玩的花样，老娘几百年前就玩烂了，呵呵。”
这句“呵呵”。只看得向叙心里打起了小鼓。
向叙不是傻子，看得出她的厌弃。
漆黑的眼睛沉了沉，漂漂亮亮的男孩儿却还笑着，磕磕着掏了支烟点上，叼着吸了一口，半真半假的吐一个烟圈，问：“姐，你说说你吧，来了会所，你也不进去，也不走。杵在门外还躲着我。怎么？我脏吗？”
燕陈沉默了下，点头，“恩，有点。”
向叙真没想到她真敢说！烟头都掉下来了，漂亮的脸蛋都黑了一半，恼羞成怒，“您这是成心来毁我的吧？”
燕陈笑笑，不与他置气，只慢条斯理的说：“我没空来毁你。你把俞景喊下来，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谁都不占谁的道儿。”
她轻描淡写，向叙被堵的满脑门子的浆糊，有那么一瞬还真的想把俞景给弄下来。可他真要把人给弄下来了，往后他向叙在祖国心脏的心尖尖——前三门——就没法儿混了！那才真叫没脸！
向叙被她气的肝疼，“您真别让我难做。大家都一个大院——七机部①的。没有出来了，自己人闹自己人的场子……姐，听我一句劝，别在这儿闹事，闹的大家都不好看，您说是不是？”
燕陈撇他一眼，依旧轻描淡写，从容不迫：“我说过，我就是找俞景有点儿事。”
“那你也别在门外面杵着啊，进去喝杯茶，暖暖身子什么的……多好。”
①七机部：战术导弹（航天）编制。这里是指大院子弟的孩子群……
“你请我？”向叙开的利比亚会所寸土寸金，不管是谁，进去了得交个六位数的会员押金。他和燕陈要真是过硬的交情，请她也都无所谓了。
偏偏两人没什么交情。向叙是个生意人，眼光精毒精毒的，他早看准了——像燕陈这种女人，循规蹈矩，规规矩矩，看着就是小格局、小心胸、小思维、小本事的。
向叙不做无本的投资。
让他请客？继续做梦！他撇着嘴，心里有点儿不高兴，瓮声瓮气的丢出一句。“那您还是继续在外面熬着吧……”说着，脚步一挪，就要往会所里面走。
还没等他走两步，就见门口这裹得跟粽子似的小姑娘眼眸儿一闪，微微一笑，随意走了两步，恰恰好的拦住他了！
向叙想发火。
燕陈和和气气的笑。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向叙一时间不好发作，只得顿了步子，用眼神询问燕陈还有什么事。
燕陈笑道：“我刚听你说‘大家都一个大院——七机部的’。”
向叙道：“是呐，怎么了？”
燕陈说：“大院的孩子群都是小时一起斗过蝈蝈，拍过洋画儿，沾过知了的交情。你燕陈姐姐没别的好处，就一点，心好。我今儿个在外面熬着不碍事，可我要真在外面冻成个冰渣水晶，往后人家得怎么想你向叙啊——肯定说你不顾旧情、没良心——”
向叙的脸都青了，同样是一张友情牌，刚才他丢燕陈这儿，明明白白的撞了个软钉子。
一转眼，燕陈把这张牌打他这儿来了。
偏偏，这张牌还被她使的这么好，向叙想拒绝都没辙儿。
燕陈居高临下，优雅笑道：“得，算姐姐我帮你的，你带路吧……”
“……”向叙想骂娘，一句没憋出来。
谁他妈和他说燕陈好欺负啊！软刀子磨啊磨，血星子都没沾一滴，直接把人拿下！
除了吞下这口恶气，你能怎样？
一伸手，做出个“请”的手势，向叙只能认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