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很好,几乎快要暖到人心坎里去。
破旧的养老院里别的什么都不多,唯一的好处是种着很多广玉兰,四季常青,看着就让人觉得舒坦。特别是开着花的时候,那清淡的花香会随着风缓缓吹到房间里,睡觉的时候闻闻那洗得发白的床单,似乎都能闻到那味道。
顾幽兰最喜静,轻易不会出养老院的大门,也不常串门,只喜欢坐在树下的木凳上看报纸,碰到有人打招呼,她就浅浅笑一下,点头示意。
她每天看看报纸,听听电台,日子过得简朴却也算舒适。
可今天不知怎么的,总是会回想到以前的事,她屡屡想要劝诫自己不要去记起,可是往往一个熟悉的场景就能引发她的回忆。到最后避无可避,所幸,坐在树下的木凳上,一手拿着报纸,一边回想自己这一生。
回顾这一生,她有两件后悔的事情。
其一,是那走失的女儿,如今不知道身在何方,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让她一直忏悔挂心。
其二……顾幽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第二个缺憾其实来源于她当初的一时心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当初她照顾了病重垂危的前夫五年时间,虽然念着和公婆的旧情,她没有怨言,但是却也耽误了自己的青春和婚姻。
虽则对得起良心,对得起所有人,可唯一一个对不起的却是她自己。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问自己,如果再来一次,她会怎么选择……
命也好,运也罢,年华将要逝去,一切俱都成空。
在一片静谧中,顾幽兰安然合上双眼,随着手无力地垂下,原本拿在手中的报纸也跌落在地上,却没发出多少响动,一如她平静而孤寂的后半生。
一觉醒来。
脖子有些酸痛,原来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顾幽兰茫然四顾,入眼是陌生中带着熟悉的陈设,这让她更加疑惑。
这客厅里的陈设顾幽兰怎么都不会忘记,这是她刚结婚没几年的时候家里的布置,她乍一看到只是愣了一下就想起来了。
那淡蓝色起小碎花的窗帘是她亲自去布艺市场选的布,为了节约几个钱还是她自己动手做出来的。还有窗户下方的沙发上那几个田园风的抱枕,也都是出自她的手笔,她手工活儿好,做出来的东西不比品牌家居店里面的差,当时……当时那谁还夸过她手巧的……
只是,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又醒过来呢?
她记得当时坐在玉兰树下的木凳上回想着往事,突然感觉一阵恍惚,好像眼前出现了一片柔和的白光,看到那片白光的时候她内心就知道了,她的大限将至,当时她还欣慰地想着,上苍总不至于太亏待她,虽然一辈子没啥好活的,却也死得安安稳稳,没啥病痛。
可是,一睁眼的时候却好像还在人世一样……这太奇怪,难道是自己的魂魄太过留恋尘世,所以才循着记忆过来看看?
顾幽兰从沙发站起来想要走到镜子前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结果走动的时候不经意听到一阵歇斯底里的摇滚音乐声,简短而又急促,还没播几秒就戛然而止了。顾幽兰顺着眼看过去,只见一只银灰色的手机在电视柜上闪烁着蓝色的信号灯,刚才可能是信息铃声。
她走过去好奇地把手机拿起来,手机沉甸甸的在手心的重量,让她感觉特别真实,恍惚中觉得这一幕好像有些熟悉。
“你看什么!”还没打开手机盖,突然一阵慌乱急促的“哒哒”脚步声突兀响起,热热的水蒸气扑面而来,一个围着半截浴巾的男人猛地冲到顾幽兰面前。
他刚洗过澡,头发还没擦干,湿漉漉地滴着水,可此时最慌乱的却是他的表情,他紧张地看着顾幽兰手中的手机,把手朝顾幽兰伸出,“给我,快点给我!”
顾幽兰呆呆看着眼前的男子,惊讶得屏住呼吸站立原地,差点没把自己给憋死,好半响快窒息了才深深吐出一口气。
“给我,快点!你怎么偷看我手机呢!”男人一看顾幽兰恍惚的样子,更加觉得内心的不祥预感成真了,愈发恼怒地吼道,“给我!啊……”
一声惨叫之后,男人捂着大腿可怜兮兮看着顾幽兰,又是紧张又疼得又是想要装委屈,眼中神情分外复杂。
他本想绕过电视柜去抢顾幽兰手中的手机,却不小心被放在桌边上的水果刀给把大部划破了一道口子,渗出一丝连喂蚊子都嫌不够的鲜血,就让他疼得眉头打结了。
顾幽兰看了看手中的银灰色手机,想起记忆中的画面,证实一般地打开手机滑盖,手机顿时弹出一条信息,“亲爱的,我想你了,想你粗重的喘息和的身体,爱你~”是个没有存储的号码,只有一串数字,信息也没有署名。
果然,果然是这样,顾幽兰在心里冷笑。
“你……”她突然打开手机,男人淬不及防一下没拦住,眼见顾幽兰看到信息,他神情变得更加忐忑。
“幽兰~”男人求饶地看向顾幽兰。
顾幽兰疑惑的眸子看向男人,似乎不解他为何如此紧张兮兮的,她随意把手机放在电视柜上,问道,“怎么了?不就是条广告么,我顺手给你删了。”
“看你激动得……腿还好吗?”她丝毫不提刚才信息的事,只关切地看向男人的大部,一副很为他着急担心的样子。
“还好,还好,没事,没事,哈哈哈……”男人信以为真,一下子放松起来,英雄似地指着那道浅浅的痕迹笑着说道,“就这么点伤还能疼到你老公,你太小看我了!”
他那张英俊的脸笑起来很有点迷人的味道,眼中带着温柔,惯是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男人。
“那就好。”顾幽兰微微笑了。
男人一看到顾幽兰笑了便以为事情真的没有败露,在顾幽兰的额上亲了一口之后,心情愉悦地哼着歌转身朝卧室走去,可能是去拿吹风机吹头发。
他刚一转身,顾幽兰平静的表象便土崩瓦解,再也难以克制,她疾步走到热气还没消散的卫生间,把门用力紧锁,坐在抽水马桶的盖子上浑身发抖。
郝建,她曾经的前夫,现在的老公……虽然这话说得有些无头无序,却是那般千真万确。
不知道她是在沙发上南柯一梦,还是真的重生一世,她居然回到了第一次发现郝建外遇的时候,那条手机信息,正是她婚姻噩梦的开端,她怎么会忘记,怎么敢忘记!
抽水马桶右侧是一面落地镜,顾幽兰扭头看着镜子里自己年轻了许多的脸庞,此刻因为震惊而惨白的脸,泛红的眼眶,泪水突然毫无预兆地滑落,捂着脸无声痛哭。
这一场痛哭,她像是在哀悼过去那个娇柔懦弱的自己,又像是在庆幸能重新选择一次人生的机遇,她抱紧了双膝,瘦弱的身躯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第一次哭得这么悲伤无助,百感交集。
哭了有足足半个小时,顾幽兰才缓缓止住哽咽。
她缓缓松开攥得死紧的手,看了看掌中被指甲掐出来的痕迹,苦笑了下。或许哭泣是最好的发泄,她现在内心平静无比,其实在郝建死后,她一个人独身的那么多年她也慢慢看透彻了许多事情。
能重来一回,她最恨是不是背叛她的郝建,也不是和郝建鬼混的小三,而是当初那个傻得无可救药,没有勇气结束一段婚姻的自己。
这一世,她再不会了!
既然老天让她从现在开始活起,她一定要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首先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离婚,相见不如怀念,她现在觉得跟郝建呆上一秒钟都会窒息。
上一世她看到那条信息之后,当时就质问郝建是不是在外面有了人。
郝建当然死不承认,硬说是骚扰信息,还让顾幽兰打电话过去质问,结果顾幽兰打了电话过去,那边半天没人吭声,最后还是她将信将疑的把电话给挂断了。
之后郝建更加小心,什么痕迹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若不是小三自己想要篡位自己找上了顾幽兰,估计心性纯洁的顾幽兰就这么被骗了一世。
被骗一世,也许还好过清醒着疼痛吧……
不行,不能这么想!
顾幽兰发现自己又有了退缩懦弱的苗头,顿时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她再不想那么懦弱了。
打开淋浴器,顾幽兰把束成马尾的头发放下,青丝披散在白玉般的肩头,她纯净的气质让她看起来特别圣洁,只是那一双眼却是带着点看破红尘的沧桑。
洗完澡之后,眼睛的红肿也退去了很多,顾幽兰取出冰箱的冰块儿敷了敷眼睛之后,更加看不出痕迹了。
想想,经过了这么多事,她也开始学会怎么掩藏了。
对着镜子淡淡一笑,确定情绪没什么外露,顾幽兰走进了卧室。
虽然不想和郝建多呆一秒钟,但是她现在却更不愿意打草惊蛇,这一辈子,她要郝建为他的背叛付出代价!
慢慢收拾他,她不着急。
卧室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郝建斜靠在床头玩手机,看到顾幽兰进来了,立马放了手机对顾幽兰笑道,“老婆,洗个澡这么久,你又刷新纪录了。”
顾幽兰性子缓,做什么事情都喜欢慢腾腾的,所以郝建经常笑她。以前觉得甜蜜,现在这嗔怪听来只觉得恶心。
她上了床,刚背对着郝建睡下,他就缠了上来。
“哦,本来想出去买瓶花露水,就穿上忘记脱了。”原来自己不知不觉中下意识就穿上内衣防备郝建,顾幽兰随意找了个借口就敷衍了过去。依她以前的性子,她是轻易不肯说假话的,因此郝建也特别相信她。
最后的关头顾幽兰想通,不管会不会打草惊蛇,起码,此刻,她无法再接纳这个男人的碰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