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大眼睛捂着自己的嘴巴慢慢的从凳子上走下来。因为自己就是带着原来的灵魂重新得到了一次生命，云扇比一般人更对鬼神之说怀着敬畏的心情，她知道那是真的。
这个时候谁都不会站在院子里瞎晃荡，那么，那是个什么东西？
云扇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待气息平稳了一些之后，她复尔又扶着窗子站到了凳子上。
院子里刚才那个诡谲的身影已然不见踪影，空荡荡的院落显得凉薄幽静，白天香草直直倒下去被鲜血染红的模样忽然闪回到她的脑子里，这件起初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的事情在此刻却显得格外的诡异可怕。她无疑是被冤枉的，最后一刻她的心里一定是存了莫大的怨憎吧？又或许她一开始就该预想到这个结果，却只是抱着侥幸。
也许那一抹就是她的游魂也说不定。
后院是女人的世界，女人的世界是男人世界的小小附属品。痴恋、苦等、空怀着不切实际的希望最后悲惨的死去。从头到尾都是女人一个人的故事，独角戏罢了。明知飞蛾扑火却还是愿意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献上自己的一切，甚至不惜让自己在人前人后变得丑陋。
这个故事之于香草也许是轰轰烈烈义无反顾，对于程颐，不过也只是那天清晨悠然转醒时候瞬间的讶异。
云扇想的出声，愣愣的巴着窗牖看着月光发呆，连窗台下面那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也没有注意到。直到一双亮亮的眼睛忽然撞进她的眼里。
一瞬间四目相对的两人都呆住了。
刚住进来，原来的窗户也没来得及糊上白纸，加上浣衣房平素也没有男人，这窗户纸就显得可有可无了。月光照亮了空旷的院子，老树上，枯井上，也漏进一块到房间的一角。
疏淡的月光下，一张素净懵懂的小脸正对着自己，明净的月色似乎都亮不过她眼中的神采，程纪榕的呼吸仲怔了片刻，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浣衣房他不是第一次来，以前从来没有人，怎么今天就多出这么一个小人儿来？
云扇也在发呆，男孩的长相并不陌生，说实在的就是程颐年轻几十岁的脸。当年程颐最爱缠的就是她这个小姨，只是后来自己病的严重了怕将病气传给小孩子，这才见得少了。
杏芳翻了个身子，迷糊间觉得身边是空的，嘟囔着问道，“云扇？”
云扇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也不管窗子外面的人了，赶紧应了一声，“我起来喝水。”
杏芳困极，并没有真的醒过来，听见云扇的声音便又安心的睡了过去。
听着声音，她好像比自己还小一些。程纪榕将拿在手上的东西收进袖口里，对云扇露出一个微笑。
云扇歪了歪脑袋，从小凳子上退下来，轻手轻脚的摸到门边小心的拿开门闩，回头看了杏芳一眼，她睡的很熟。
云扇绕出去，发现他果然还在那里，快快的迈了两步她的脚步又慢下来，她要和他说什么啊？他怎么会在大晚上来浣衣房呢？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自己挪不动脚步了。
“你是谁？”云扇站在原地试探着轻轻问了一句，认真的看着他。
她的眉眼本就带着几分，不过是简单的一个眼神却让她显得有些怯怯的。
程纪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小女孩，他才六岁，还没到男女有所忌讳的年纪，可打他懂事起见得女孩，要不就是娇滴滴的小小姐，要不就是一派知书达理的无趣人。像是眼前这样的……还是第一次见到。程颐三十五岁才有了这个嫡长子，有时候宠爱不免有些过了头，有时候程纪榕都会想，要不是自己生性早熟些，那可不知道要被宠成个什么无法无天的样子。
“我是这王府里的世子。”程纪榕将双手背在身后，下巴微微抬起，满是傲气。
果然，云扇在心里想，这孩子小小的就这样子，还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他想要卖弄的，她就偏偏不让他如了愿。
“柿子？吃的那个柿子么？”云扇的脸颊上笑出两个小酒窝，“甜的，我喜欢吃。”
程纪榕的脸一红，“不是你说的那个柿子，世子是王爷的儿子，以后也是要做王爷的。”
这小女孩真笨，他只能用最浅显的话语来解释给她听啦，没劲。
“我不知道王爷是什么。”云扇摇摇头，心里憋着笑脸上一副蒙昧无知。
唉，她一定是太小了，程纪榕不打算再解释，“你叫什么啊?”
“我叫小扇子。”
“这样的扇子？”程纪榕从腰间取出一把折扇，展开在她眼前晃了晃。
“太大了，我是小扇子！”云扇不以为意的瞥了他一眼，像是在说你这个笨蛋！
程纪榕的动作一僵，她刚才的眼神绝对是轻视吧？算了，她不过是个小姑娘，他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她计较便是。
他哼了一声背着手侧过身，拿背对着她。
“柿子，”云扇绕到他身前，借着月光打量他的脸，“你长的挺好看的。”
从小到大，柿子爷程纪榕听过各式各样花样百出的溢美之词，就没听过这么简单随便的。他鼓起嘴巴，低头打量了云扇两眼，然后气哼哼的别过头，算了，他就不和比自己好看的小女孩计较了。
果然还不过是个孩子，就算是一副老成的模样也经不起几句话的调侃，立刻就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
“你也好看。”程纪榕别别扭扭的说了一句，拿眼角偷偷瞄她。酡红的小脸一边还带着刚睡醒的印痕，小小个的人亭亭直立在那，明净的眼眸温暖的笑意。
他的心突突的多跳了两下。
“天好黑，柿子你不回去睡觉么？小扇子要回去睡觉咯。”云扇说着拿手眼睛，秀气的打了个哈欠。
“恩，回去了。”程纪榕点头，又问，“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恩，杏芳姐姐带着我住在这里，就在这里。”云扇困极了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极力挣扎的睁着眼睛。
程纪榕对她摆摆手，“那你就回去吧，我走了。”
“唔……”云扇摇摇晃晃的往回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对程纪榕屈了屈膝，“柿子，万福！小扇子睡觉去了！”
哪里有走的时候才匆匆想起来问安的，程纪榕差点被她迷糊的小样子逗笑，扯了扯嘴角还是将那股冲动压下去，“去吧。”
他的确是该回去了，要拿的东西都已经拿到，要是让十五发现他不在房里，那一定不出半刻就闹的全府上不得安宁，这大晚上的可就有的折腾。
云扇装模作样的扭回房里，重新将门闩抬起，无声笑的肩膀不住颤抖。这小柿子可真是可乐，明明是个奶娃娃却一副大人似的老成样子，他不知道这样子和他那小白馒头样子的脸蛋很不搭调么。不过转念一想，他小小年纪就能避过府上那么多巡夜的从自己的院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来这浣衣房，云扇脸上的笑意一滞，而后得意的一拍大腿，她这个侄孙子可有出息啊！
半夜经了这么一出，云扇躺回床上翻来覆去的都睡不着，到杏芳领了早饭回来她还懒洋洋地躺在那儿睡的迷糊。
“云扇，起来喝粥吗？”杏芳将她抱到怀里轻轻的摇着。
云扇皱着眉毛揪着她的衣襟，娇气道，“喝。”
喝是真的喝了，不过是全程都闭着眼睛由杏芳喂着罢了。好在现在也没到上工的时候，不然可就耽误事儿了。
杏芳放下手里的碗筷拿着帕子帮她擦了擦嘴角，“小姐，你再睡一会儿，醒了看不见我别害怕，我就在外面。”
“恩……”云扇缩了缩脑袋，重新拱回被子里，在里面打了个卷，没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王妃，今天梳个百花髻可好？”竹苓手拿象牙梳轻柔的梳过王妃浓密的黑发，笑着询问道。
靖王妃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笑容之中带着几分苦涩，“看的人都走了，什么样式的头发又有什么关系呢。”
“王妃可不该说这丧气话，精神气足了心里也松快些。”竹苓纤巧的手指在青丝之中来回的穿梭，动作娴熟灵巧，“您要是为了那香草不痛快，我说真还犯不着，那不知好歹的东西哪里值得你这般？”
镜子里的印出来的眉眼精致好看，犹有当年惊鸿一瞥时候的柔媚，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过了十年。
烟雨的垂柳堤岸边，如同泼墨的风景，连同那细细的雨丝都仿若真是的抚触在她的面庞上，有个模糊的人影，像是隔着水雾般看不大清。她听见自己的笑声，欢喜极了的样子。画面渐转，雕刻精致的画舫，她倚靠在那人的怀里，耳边还响着绵绵的情话，柔柔的着她的心绪。
“我的心里只你一个呢。”那人凑近了极轻的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你跟我走吧。”
她答应了。
十五岁，对于她来说是最好的年华，那个时候没有后悔的，现在却不免因为一些事情犹豫和怀疑。
自然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当然也就不会是最后一个。万古通行的道理，表面上打点的再如何圆滑妥当，可心里的梗却越来越大。当世事磨尽了当初的柔情，原本的幸酸和苦楚越发的横亘在两人的面前。
该舍的不该舍的她都为他舍了，可是那些他说好为她做的呢？
“不说这些了，”王妃拿帕子掩去了眼角不知何时泛上来的泪光，“该去母亲那里了。”
竹苓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出话来。
“母亲，”门外走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视线在屋里转了了半圈，笑着跑过去勾住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咱们什么时候去给祖母请安。”
王妃敛去面上的郁色，笑着在他脸上抚了抚，“榕儿乖，早膳用的什么啊？”
罢了，这些事情多多少少的，也不是第一天看清楚，如今她有榕儿就够了。
程纪榕没有漏看王妃脸上极快的被掩去的抑郁，白嫩的脸展露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抬起手一样一样的数起来，“吃的可多！光是小粥我就吃了两碗，还有……”
王妃担忧的弯下腰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肚皮，“吃的这么多？榕儿肚子撑不撑？”说话的同时用稍带责备的眼神看了跟在身后照顾程纪榕的孙嬷嬷一眼，“你们就是这么照顾世子的？”
程纪榕扑哧一声笑起来，轻巧的将话题带过，“母亲，本来就是圆的，你再摸就更圆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