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桐，宁大人是不是有好多天都没来了？”
小桐坐在饭馆门口扒着蒜头，瞥了眼在大堂里做着小笼包的阮娘，没有好声气地说：“是呗，算上今日，已经有七天没来咱们这儿了。”
掌心摊着面皮，搁了一筷子馅儿，阮娘三两下就团出个白白胖胖的小包子，手下不停地说：“你说，我是不是得罪他了？”
哼，那脑袋总算开点窍了，小桐回答道：“小的这就不清楚了，等改日宁大人来，您自个儿问问他吧。”
怎么个问法哦，阮娘觉得挺为难，顿了一顿道：“昨晚我也想了想那日里说的话，没觉得有什么失言的啊，如果非要挑错的话，是不是我给柳老板说跟宁大人是朋友，宁大人因此就生气了啊。你想嘛，人家是青天大老爷，咱是平民小百姓，也许不稀得跟咱作朋友呢。”
“宁大人才不是那样的人！”小桐真为府尹大人叫屈，谁都可能是势利眼，唯独大人肯定不是。
“那我就想不通了，宁大人这是生的哪门子气！？”看样子，阮娘还有些不乐意了。
还以为她脑袋真的开窍了，结果只是开了朵花，无法他只得热心做回引路人，“阮娘，你就没想过，大人生气或许是因为你给他说媒的缘故？”
阮娘“啪”地丢掉手中面皮，柳眉倒竖美目圆睁：“老娘这是做好事诶，他鸡蛋里挑什么骨头！人柳小姐要财有财要貌有貌，哪点配不上他了？不过一个府尹大人，年俸能有多少？！兴许挣一辈子还不如别人的嫁妆多。他宁大人要是娶了柳小姐，不但能坐拥美人，还有享用不尽的家财万贯，怎么就不满意了？再说了，攀了这么好门亲，他该高兴才是，生什么气！我才该生气呢，每月十坛酒啊，白花花的银子啊，就这么从眼前溜走了。”言罢，还假意抹了把泪，才抬起头，见小桐突然离座，朝门外追了几步，喊道：“宁大人——。”
阮娘探出身子望了望，连大人的影子都没瞧见，只看到小桐垂头丧气地往回走，问道：“大人来了？”
小桐瞪了她一眼，重重地回了句“是”，实在没有好脸色给她。
“咦，那怎么没进门就走了？”阮娘一边把包子拣到蒸笼里，一边问。
“被你气的呗。”小桐气不打一处来。
“开什么玩笑，他门都没进，我半个字儿都没来得及说，上哪儿气他去！”阮娘觉得窦娥也比不上自己冤。
小桐埋头大力晃了晃竹筐里的蒜，一句话都不说。
阮娘见他不吭声，端起五层蒸笼走向后厨，突然想起什么来，停下了脚步，琢磨道：“你说，宁大人这回又跑了，是不是怕我问他要上回的饭钱啊？”
某个扒着蒜的小工，就此无语凝噎，心中有个声音在呼喊，大人啊，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还未到半上午，西湖边的集市已是热闹非凡，阮娘挽着个竹编菜篮蹲在路边挑鸡蛋，刚起身付完钱，一转眼便遇到个熟人。
“呀，宁大人，早啊。”宁逸尘一袭白袍站在眼前，旁边还立着位语笑嫣然的姑娘，阮娘见状，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眼神在两人中间飘来荡去，不怀好意地笑着，心里头道，难怪给他说媒要生气，敢情已经有良人了。
宁逸尘见她笑得心怀叵测，表情淡淡的，声音也是淡淡的，为身边的女子介绍道：“静怡，这是苏阮。”
“苏姑娘好。”王静怡丝毫不见外，上前拉起阮娘的手，好一阵端详，笑道，“人都说江南女儿好，如花似玉明丽动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阮娘听得脸儿一红：“小姐太会夸人了，阮娘都不好意思了。”
“这是我表妹王静怡，长你半月，叫王姐姐就好。”宁逸尘盯着阮娘说道。
王静怡瞟了表哥一眼，掩着嘴吃吃地笑，刚刚在早茶铺子里，发现他不时看向某处，顺着目光望过去，发现他盯的竟是一位姑娘，同表哥从小长到大，还从未听说过有入得他眼的女子，想来这回是真动心了，遂打趣道莫非是心上人，谁知平时冷颜冷面的男人脸上竟浮现出一圈可疑的红晕，所以即使他不说，自己也心知肚明，硬是强拽着他去一探究竟，现如今，连人姑娘生辰都摸得一清二楚，还不承认是意中人吗？
阮娘完全不了解个中情况，对宁逸尘的提议连连摆手：“王小姐是宁大人的贵客，我怎么敢胡乱称呼呢？”
“好妹妹，不要拘礼。”王静怡拍着她的手笑道，“表哥说叫姐姐，你就叫我一声姐姐罢，先让我占几日便宜，以后这称谓指不定变成什么样呢。”
表嫂表嫂，听起来很不错呢。
什么意思哦，阮娘心中嘟囔，大户人家的小姐真是怪，说个话都要绕这么多弯子。
王静怡见阮娘和自家妹子一样心思单纯，遂心生许多喜爱和亲近，套着热乎道：“苏妹妹是本地人吧，我前日才从汴京探亲路过，明儿个又得返家，这两日表哥太忙，抽不出空儿来陪我，好不容易说服他今日带我出来，谁知只余出了半日的时间，如果妹妹不嫌我累赘，可否带我在这杭州城里转转？”
阮娘看了眼宁逸尘，面有难色：“小桐今日家里有事，店里只有我一人，待会买完菜后我还得回去招待客人。”
“无妨无妨。”生怕被拒，王静怡忙道，“反正表哥也是带我随便逛逛，没什么特别的玩乐，我就跟苏妹妹在街上走走看看，我们同为女子，你又是本地人，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自然比表哥清楚得多。”
话已至此，阮娘只好答应，向宁逸尘问道：“宁大人也一起吗？”
“那是自然。”王静怡抢着话说，“表哥不来，咱们买东西，谁付钱啊？！”
阮娘向那位大小姐瞥过去复杂的一眼，心里想，我以为自己脸皮已经够厚了，谁知还有更厚的，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啊。
而王静怡心中想的是，男女主人公不在一起，哪里去找好戏看！
阮娘才无奈地迈了一步，胳膊上的挎篮便被人拿了去，她惶恐地望着身边人：“宁大人，这篮子不重，我自己拿得动，再说了，你是府衙大人，怎么能给女人提菜篮呢？”
“怎么不能？”王静怡反问道，“他是府衙大人，更是个大男人，男人干活天经地义，女子只需好好在家负责貌美如花就行了。”
呃，阮娘在心里低低地叹了口气，这话也只有出生优渥，从小到大没吃过苦的金贵小姐才说得出来，像她这种家道中落的女子，还是信奉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凡事只靠自己才最牢靠的道理。
宁逸尘见阮娘低着头默不作声，貌似平静无波地道了句：“走吧。”
三人路过一个豆腐摊的时候，阮娘走了过去：“吴大哥，来两块豆腐。”
摊主见来人很是高兴：“哟，阮娘，今儿亲自出来买菜啊。”
阮娘笑着点头，双手接过荷叶包的豆腐来，盯着手里的豆腐道：“吴大哥，你弄错了，我只要两块。”
“多的两块是送你的。”吴大哥笑着说，“要不是去年阮娘你把俺晕倒在路上的媳妇送去看大夫，我家小小子哪那么平安地生出来。”
“哎呀，吴大哥，就这事儿，你都念一年了。”阮娘嗔道。
“好了好了，几块豆腐而已，别跟吴大哥客气。”豆腐摊主诚恳地劝道。
阮娘也是个利落人，笑了笑：“那我就不客气了，吴大哥，多谢了。”言罢，朝他摆摆手就走了。
又边走边采购了些食材，走到街道最热闹的地方时，王静怡扯了扯阮娘的胳膊，指着前方问道：“苏妹妹，那儿在卖什么？”
阮娘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前方路边的摊位前，聚集了十几二十个人，大家有序地排成一队。
“哦，大伙儿在买方酥饼。”阮娘回答道。
“方酥饼？是一种点心吗？好不好吃？”王静怡好奇地打听。
“很好吃。”阮娘点头，提议道，“去买一个来尝尝吧。”
两人走过去，排在队尾，没排多久，一个长相憨厚的青年男子突然走到阮娘面前，将刚买的热乎乎的酥饼塞到阮娘手里，一句话不说红着脸就跑了。
“哎，阿牛哥！”阮娘高声喊道，却见那男子跑得更快，转瞬就看不见影儿了。
排队的人都是街坊四邻，绝大多数都是阮娘熟识的人，此时见到这个场景，都七嘴八舌地开起阮娘的玩笑。
“阮娘啊，阿牛人憨嘴又笨，不过大伙儿都知道，他中意你好久了。”
“就是就是，阮娘，虽说阿牛傻了点，老是一根筋儿，但人心眼儿实，跟他过日子，对你肯定死心塌地。”
“说什么呢，我们阮娘能干勤快长得又好看，日后肯定能攀个高枝儿，你们这些人，就等着眼红流口水吧。”
阮娘捧着方酥饼，哭笑不得：“我说父老乡亲，你们就别消遣我阮娘了，我阮娘有几斤几两，自己还不清楚吗？你们一个个当面夸我勤快能干，背地里都叫我母老虎，当我蒙在鼓里不知道啊。我这样一个泼辣小娘子，谁敢娶啊？除非喜欢看到家里被闹得鸡飞狗跳！”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阮娘也就拉着王静怡朝前走了，浑然不觉宁逸尘原本变得阴沉的脸，在听了她的话后渐渐放霁了。
“呀呀。”王静怡像发现了天大的宝贝，两只眼睛泛着幽幽绿光，大力抓着阮娘的手，指着一家装葺精良的店铺兴奋不已，“那不是全国有名的胭脂铺——十里红妆吗？”
“是啊。”阮娘回道，“你要买胭脂吗？”
“当然要买啊。”王静怡高兴莫名，“我们那儿的胭脂，无论是色泽还是材质，都不如十里红妆的好，这回我得多买几盒，自己用也好送人也好，都是拿得出手的。”
果然，王静怡一口气买了十盒，那可是白花花的十两银子啊，阮娘看着都肉痛。
“苏妹妹，你不买吗？”王静怡挖了点胭脂，一边在手上试色，一边问道。
“我从来没用过胭脂。”阮娘摇了摇头，这么贵的东西，她哪儿用得起啊。
“阮娘，来一盒吧，姑娘家就是要打扮。”胭脂铺老伙计福伯笑着道。
阮娘笑着拒绝：“我天天都围着锅台转，哪里用得上这个啊。”
“用不上，你也拿着。”福伯突然递了一盒最好的胭脂给阮娘，吓得阮娘连忙推拒，却见福伯朝柜台里递了个眼色，笑眯眯地低声道，“这是我家小少爷吩咐的，还请阮娘务必收下。”
还未等福伯把话说完，宁逸尘一声不吭地递过去十一两银子，不管后头人招呼，拉着阮娘大步离开多事之地，害得王静怡不顾形象，小跑了好一阵才追上。
”表哥，看那小少爷的模样，不到十五岁的样子，青涩得很哩，你的劲敌实在太多了，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啊。”王静怡见表哥一脸苦瓜色，笑眯眯地火上浇油。
“你们在说什么？”阮娘见他二人嘀嘀咕咕，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王静怡忙岔开话题，“苏妹妹，你不是没用过胭脂吗？我教你用。”
“别别。”阮娘吓得退了一步，拿着胭脂盒颇觉烫手，“这东西太贵重了，我用不着，王姐姐，你拿去用吧。”
“说什么呢，这是表哥送给你的，我拿了去像什么话。”王静怡鬼笑着看向宁逸尘，一脸天真地询问，“是吧，表哥？”
宁逸尘面无波澜地点了个头。
“那怎么好意思。”阮娘有些无措，府衙大人也不是很有钱的样子，不然怎么老去她小店吃饭，不去大饭庄望江楼呢。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王静怡眨巴眼，“这算什么呀，我表哥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这点小意思，你就安心收下吧，等以后还会给你买更多更好的。”
阮娘茫然地看着自说自话的女子，心想，我算宁大人什么人哦，作什么给我买这个买那个，这姑娘也太不把我当外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