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香微微闭目。
悦怀玉轻描淡写几句话，在她脑海中，便是尸山血海一般的惨境。
霓羽族是个小部落，统共不过千人。她认不全那许多人，但她是少主子的妹妹，人尽皆知。平日里出门，遇到的人总是会毕恭毕敬退到一旁向她行礼。那么些年在霓羽族渡过的时光，其实不算委屈的。她这一生里没多少东西。仅有的那些若是还守不住，倒不如当初跟其他人一起死了干净。
她说，“当初我来的时候，家里人是很难过的。即便是不忍分离，也想着既然另有前程，便该忘却从前，过自己的日子便好了。只是就算如今，我在这样安宁的地方衣食无忧的住着，却也不能忘却故乡那些人。养育之恩终究还是放不下。家人也毕竟是家人。我还是想救他们。”
她尚且年轻，也没见过多少世面。虽然在这宫里，知道所谓身份高贵的人说话都要遮掩三分。但情急之下，却也依然是想到什么，便直接说了出来。
悦怀玉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当初她自己还在揽月阁照料楚天香的时候，也曾仔细观察过这个人，只觉得她性格隐忍而又克制。处处留心却不说什么。原本以为是个内敛自持的人，却不曾料到，心里这样有主意。
有主意也就罢了。她不是不知轻重见什么人就把自己一肚子事情都合盘托出的人。如今却将自己一腔心事都诉与她听。悦怀玉默然不语。
或许是投缘吧。她自幼就读于红袖书院，悦氏家风一向是喜欢内斗的。更何况，她原本是分家庶出，置身于那些嫡出庶出的女公子之中，还每次不管比什么都拿第一，那些本家的女公子们无论嫡庶，一概对她恨之入骨。合伙在一起作弄她，恨不能将她剥皮拆骨。这么多年熬过来，心里是有几分孤绝的。
她是孤单，因此看到这无依无靠的女孩，倒也动了几分笼络之心。悦氏是她的依靠，她却只是悦氏的棋子，若是能在悦氏之外扶持出一个真心实意向着她的人，将来的日子，或许也能好过一些。
定一定心神，悦怀玉道，“已经死了的人是没有办法了。生死不知的那些人倒是还能想些办法。”
楚天香回头，一双明眸定定的锁住了悦怀玉。
悦怀玉说，“霓羽族与巫族一战，霓羽族死伤无数，没找到尸体的那些人想必是被巫族俘虏了。巫族人喜欢炼蛊制毒，用战俘来做引子也不是不可能。就算不是这般下场，落入敌人手里，总也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云南兵府能介入，与巫族协商一下，将那些人换出来，随便送到哪里去开荒，也总比现在好一些。”
“云南兵府，我听说弘徽殿那位女御大人是云南兵府大统领的女儿。”
楚天香倒也跟得上思路。
悦怀玉道，“宋大统领是军人，不能轻易与异族谈判。如今南境在这件事上能出手的，只有那位南冕亲王。”
楚天香低头道，“我虽然是南境中人，却也从未见过那位亲王。亲王是南境之主。对我们而言是远在云端的人物，如今我又陷在深宫之中，如何求得了他呢？”
此刻便觉得自己无力。说不上话，也做不了事。只能一双眼看定悦怀玉，求她指出一条路来。
悦怀玉道，“就算是那位亲王，在这种事情上也不会擅作主张。总也要有天启的旨意才行。我从一开始便对你说过实情，这宫里，你也看得到，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若是肯帮你，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说到这话，连悦怀玉心里也不免生出几分神往来。
武成殿那位摄政王，出身高贵，且位高权重。姑且不论他在天启之中说一不二的地位。就说如今封在南境那位南冕亲王，乃是今上之叔父。亦是摄政王之姑母，慎德贵妃楚氏所出。
今上天子与南冕亲王母家都是楚氏。摄政王是楚家家主。如今宫里又有了这么一位年轻的楚妃。若是这位楚妃再有所出，楚家这权势，怕不是要千秋万代。
若是能得那位摄政王殿下的喜欢……
悦怀玉想到这里，也不免幽幽的叹了口气。
宫里人，再得他的心，也不过镜花水月。从前倒是听说过，摄政王府上娇妻美妾无数，他那个人心胸豪阔，喜欢被年轻而又貌美多姿的人簇拥着，府上那么多人，又没有正室，也看不出偏宠，都是一视同仁的。因此虽然人多，也没听说过什么宅斗的事情。他多数时候住在宫里，回府的时候少。府上那么些个娇妻美妾无事的时候便聚在一起吹拉弹唱，其中有添香备茶做点心的，有披上青衣唱戏的，还有坐在一旁吃瓜子看热闹的。都说他不挑拣，妾室之中不少教坊出身的女子，府上后园热闹起来了，倒是跟长安大街上的教坊一模一样。
悦氏也曾经送过两个教坊女子给摄政王。知道他好丝竹，送过去的俩人一个弹琵琶一个吹尺八。也有五六年过去了，那俩人在王府之中享着清福过了这么多年，半个孩子也没生下来，管弦倒是愈发炉火纯青，眼看着快晋身到国手的地位了。
可见过得也算是不错。
从前悦怀玉也想过，若是不曾入宫，去摄政王府做个妾室也算不错。摄政王这个人，文武兼备，又是个风雅俊美的年轻公子。世间哪有女子会不喜欢他呢？和他相比，年少清隽，又一直居于深宫的陛下倒像是个没长开的孩子了。
楚天香道，“入宫前那日，姐姐对我说过，我们是陛下的女人，这一生一世，都要忠于陛下。”
悦怀玉微微点头，道，“男女之间，也未必只有一种喜欢，这么说吧，朝堂上的大臣们，若是说话做事合了摄政王的心意，他一样肯帮衬几分。七弦国手风临晚与摄政王殿下便是知交，他们之间也一样是平等相待，并无男女之情。这便是分寸。他是陛下的长辈，民间公婆对儿媳还有喜欢不喜欢一说。他看我们，其实也是一样的。”
放在宫里说，皇帝喜欢谁和太后喜欢谁就是两码事。真说起来，也不定是得天子欢心的人过得好，还是太后宠着的人得势。道理是这样，能悟出来几分，也只能看楚天香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