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骤然多了些人，虽然没有生出什么事情，但毕竟，也多了几分热闹。
明明时节已经到了深秋，有这么些女孩子，穿的姹紫嫣红，四处说说笑笑，竟也凭空生出了几分春意来。
六庭馆主也忍不住感慨，到底是艳色天下重。今上虽然年少且不近女色，但看深宫之中，来来往往的倒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若是宫里这些人能做到美貌与持重兼备，侍奉于陛下身边，倒也能让人安心不少。
说是这样说，初初选秀入宫这些人，美貌倒是都有的，只是说到性情，却也未必能让人放心。
陛下心里或许是自有主张吧，自打众人入宫以来，一心一意都在那位楚妃身上，接连在楚妃宫内宿了数日，直到楚妃偶然风寒，不能侍寝，即便如此，陛下也没有去别的殿所，而是独居在持中殿。求医问药不说，还特意给朝露之城无佛寺那边送了消息，请僧人为楚妃祝祷，祈请佛祖庇佑楚妃早日痊愈。
无佛寺在朝露之城，朝露之城是楚妃故乡，无佛寺又是出了名的有求必应。陛下虽然年轻，但在这方面倒是颇为用心。对待那位楚妃，简直温柔的令人欣羡。
宫里便是这样，有人得了恩宠，便有人气不过。楚妃家中也算是权倾天下了，但也不代表别人就不敢给她找不痛快。楚妃养病数日，临近的弘徽殿便颇为热闹。虽然陛下不曾临幸，但说是夜夜笙歌也不为过了。弘徽殿那位女御自故乡那边带来几名乐伎伶人，偏选在深夜时分在梅林那边鼓瑟吹笙，击节高歌，颇有江湖意气。真是热闹的不得了。
那位弘徽殿女御选来摆宴的地方，乐声随水流飘荡，除了弘徽殿以外，附近的谨成殿，安和殿，清平殿，揽月阁几处殿所，只要略微推开门窗，便可以将乐声听得一清二楚。就算关上窗户也未必就能得清净。内廷后宫之中，能得安宁的，也就只有持中殿与持中殿附近的武成殿了。
长秋与明成两殿应该也算是清净，只不过那些地方空着，倒是没有什么在意的必要。
深夜子时，楚天香人在殿内，睡不着，索性起身，将几扇隔窗全部推开，任由深秋的朔风穿堂过室，将室内银骨炭烧出来的闷热气息一冲而尽。
桑青上来劝了几句，只说，“小主当心受寒，要不还是先把窗户关上吧。”
楚天香轻声道，“怎么这么闷，都说天启秋节气候清爽，如今倒觉得比南境还要闷热一些。”
桑青说，“今年气候是有些古怪。”
内廷是有规矩的，过了秋节便要供碳。今年的气候有些古怪，入秋这样久了，下一两场雨之后，空气里还是有几分溽热。这样的气候，反而更容易生寒症。照着从前的规矩，各殿都烧着碳炉，闷是真的有些闷的。
也不能怪弘徽殿天天晚上在梅林纵酒设宴。这样的天气，陛下又不召幸，与其在殿内闷着，倒不如出去找点乐趣。只是这敲锣打鼓的，未免是一天比一天过份了。她们这边也就罢了，楚妃是病中的人，这不是故意折磨人么？
楚天香靠在窗户，呼吸之间过了些凉爽夜风，神志也清明了几分。轻声道，“弘徽殿女御这般喧嚷，已经好几日了吧，没有人告诉前面么？”
内廷分前后，后面是天子后宫，前面自然指的是持中殿与摄政王所居的武成殿。大家都这样说，楚天香入宫不多久，也学会了这样的语气，给旁人听见，都嘲笑说跟白头宫女似的。她倒不在乎。
素白在旁边搭腔，说，“前两天倒是听说了，谨成殿那边得到伺候人想去跟摄政王说，被那位楚妃拦下来了，楚妃说，弘徽殿那位孤身一人居于天启，毕竟心中孤寂，宴饮奏乐，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没必要这么计较。”
桑青接着道，“宫中耳目众多，六庭馆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不过应该和楚妃一样，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不好计较。”
素白轻轻的笑了笑，说，“刚来那会儿，还觉得宫里人都是轻悄悄的。突然有了这么个热闹人物，大家或许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吧。”
她身边这两个丫头年岁都小，说起话来，也颇有几分天真无邪的意味。楚天香在一旁听着，也是笑笑，说，“弘徽殿女御这么做，其实也是在等着什么人将她告到持中殿吧。”
她自北上以来，没别的事情可做的时候，便翻一翻朱雀皇朝这边的民间演义，话本小说之类的东西。对朱雀皇朝的了解也都是建立在这些基础上的，对不对姑且不说，思路总也是开阔了不少的。
只是难免被人嘲笑。听都听得见，宫内略微有些地位的女官便敢嘲笑她，到底是乡下人，看那么多野史有什么用，写市井演义的，都是些身份卑微之人，一辈子或许连宫门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又怎么能揣度出身居高位之人的心思呢？
楚天香没法在乎这些，所谓常识，并没有人教过她。她也没有别的途径来了解这个对她而言全然陌生的地方。她心里倒是有定数，毕竟日光之下无新事，人心里的事情也都差不多。她又不是蠢人，将心比心，也多少能猜出几分别人的心思。
众人入宫以来，陛下全部心思都在那位楚妃的身上，将其他人都视若无物。宫里面吧，谁能得有权有势之人的欢心，谁就能跟着说了算。贵为天子，或许也不能例外。
悦怀玉说的没错，楚天香自己也看得出来，如今朱雀皇朝，无论内廷还是外朝，那位摄政王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陛下是那一人，但陛下身后却无万人支撑。就算是陛下，也十分机敏的选择了顺着那位摄政王的心思。
谁都猜得出，陛下厚待楚妃，或许便是为了讨好摄政王，至于弘徽殿女御，以及其他一些人，或许也自有打算。大概是觉得陛下少年心性吧，若是能真心喜欢上她们之中的哪一个。未必就会如眼下一般，只专心应对楚妃一人。
但要喜欢，总得先见着，再相互了解。总是要有个路子的。月下祝祷，花间偶遇这些都是话本里写烂了的梗，未必就没有用。只是陛下所居持中殿与摄政王的武成殿临近。一向有外臣来来往往，这些世家闺秀也不好轻易撞上去找偶遇。只能另想些别的办法。
弘徽殿女御性情有棱有角，骄纵蛮横，在满眼端庄娴雅之人的后宫之中，又何尝不是一个异数？另辟新径罢了。只要有人忍不了她的喧嚷，上奏持中殿。能得持中殿召见，哪怕是申饬呢，以她高贵的出身，自然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将她怎样。只要见了面，便生瓜葛，有了瓜葛，别的都好说。
那位看上去粗枝大叶，真要信她莽撞，怕就是自己瞎了心了。
旁人也聪明，因此看得一清二楚，宁可忍着她，也不出头告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