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元康十五年，深秋。
许年歌躺在冰冷的木板上，望着窗棱上结的冰，一言不发。她的身下是大滩大滩的血水，从木板上滴到地上，干了的早已凝固，没干的还带着她的体热。
这个孩子，多半是保不住了吧？
今年的天气格外冷，还没到冬天，早上从门前泼出去的水，不过一个转身的时间就已成冰。
“小姐，你千万撑住，我去求求老太太叫大夫，你一定要撑住啊！小姐，你不要睡，不要睡啊……”如花惊恐的呼唤声和匆忙而去的脚步声仿佛还在耳畔，真是个傻丫头，她只不过是沛国公府三房的一个姨娘，沛国公府要了结她，谁还敢救她？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想，该是老夫人派人来了结她了吧？她也不期待能跟贾连晨再见上最后一面，他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有的只是各取所需，她贪图他沛国公府三公子的身份，他贪图她的容颜，只是她没想到她费尽心思，到头来只是做了他的妾。
有时候回首往事，她也会将自己吓一跳，她这短短的几年时间年，过得如此荒诞不羁，原以为离开了许家进了沛国公府的大门，不再也用每天担惊受怕，却还是想得太过于天真。
她也想平平淡淡过一生，相夫教子，平淡无奇，安逸终老。她也想找一个人琴瑟和鸣就这般安安稳稳地过一生，可是……
就这样死了也好，早些解脱，她不用再过得这般如履薄冰，可是孩子确实无辜，不知到了黄泉路上，这个孩子还是能陪自己多久，到底母子一场，她这一辈子谁都不欠，独独欠这个孩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有一个人跑到她跟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回头：“小姐，许姨娘尚有气息。”
后面来的人许是跑得急了，气喘吁吁的，“小姐你慢点，当心自己的身子，这里黑灯瞎火的，哎呦我的小姐，您慢点呀。”
被称作“小姐”的女子脚下步子丝毫没见减慢，轻声喝道：“堵住你的嘴，你是怕别人听不见还是怎的。”
那嬷嬷登时住了嘴，先到的丫鬟已经掌了灯，饶是李雪茹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许年歌的情形吓了一跳，许年歌躺着的地方整个一大滩都是血水，让人无处下脚，肚子还是那么大，可人却是有气无力的了。当即吩咐跟来的嬷嬷，“快去准备，接生！。”
嬷嬷和丫头应声就出去了，一个去烧水一个去准备接生的物件，李雪茹顾不得许年歌浑身是血，跑过去拉着她的手，还未说话已经红了眼眶：“你说你这是何苦来着？”再看了看又觉得不忍心，“我这奶妈是会接生的，今时今日权且只能试上一试，若是……若是……”
再也说不下去了，照着许年歌这般情形，怕是能熬到把孩子生下来就已经是烧高香了，顶好就是小的保住了，这大的，无论如何都是保不住的。
许年歌已经没有说话的气力了，却还是挣扎着：“孩子……孩子……”
李雪茹急忙止住她，“我懂，你存着些力气，一会生孩子用。”
李雪茹把许年歌抱在怀里，眼泪“吧嗒吧嗒”地流，心中思绪万千，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她们俩从小就交好，只不过李雪茹是家中庶出，一直不得家中主母待见，有一回病了无人医治，是许年歌从外面找了大夫悄悄翻了墙进去才救了她一命，后来一同嫁进沛国公府，许年歌是三公子的妾，李雪茹是五公子的妾，情分更加深厚。
“我是庶出的，本就是给人做姨娘的命，你一个定远侯府嫡出的小姐，竟也给人做了姨娘，你说，老天怎么这般不公啊！”思及往事，李雪茹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许年歌心如死灰，原本耀如星辰的眼眸，如今没有半分生机，此刻她的情形若是叫贾连晨瞧了去，只怕是悔死了当初把她抬进门。
嘲讽一笑，本就是以色侍人，有朝一日褪尽容颜，谁还能记得她是谁？
雕花的窗栏一直延伸到回廊尽头，一个身穿灰色棉袄的婆子急匆匆走过，转了好几道之后去了老太太的院子，早有丫鬟青菊打了帘子，急急地往里面走去。
黄花梨木打的木椅上，何氏端坐上首，下边挨着坐着大房太太张氏。
沛国公府老太太何氏穿着一身藏青色莲纹上裳并同色袄裙，眉目斜挑，一看就是个厉害的角色。
此时她见了那急急走进来的崔贵家的，这是她院里管事的，平日里在后院帮着办事，为人极是圆滑，谁都不得罪，因此在后宅多有走动。
何氏没说话，一旁张氏倒是先开了口：
“怎么样了？可是去了？”
张氏乃是何氏的大儿媳妇，管教人的手段一套一套的，却是个会来事的，在长辈跟前一张脸笑吟吟的，尤其把何氏哄得开开心心的，对何氏又是百依百顺，所以在三个儿媳妇里头，数张氏最得脸。
崔贵家的知道这张氏在老太太跟前混得开，因此她回道：
“羊水早就破了，留了好一会的血水，孩子十成十是保不住了。”
从前半夜开始，她就被派去监视三太太许氏，许氏嫁进沛国公府两个月就怀上了，现如今却是到要发动的时候了，老太太却连接生婆都不给找。想起她在窗子上看进去许氏那张泛白的、绝世的脸，崔贵家的心头不免一颤。
都是爹生娘养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便是侯府的出身，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室顺顺当当过一辈子多好，却非要往这国公府攀，还做了妾。若是这沛国公府真如外面看到的那般光鲜亮丽也就罢了，偏偏就是个腌臜之地，真是可惜了那一张脸了。
这些话也不过崔贵家的在心里腹诽一番罢了，在面上，她还是要顺着老太太的意思来的。
“孩子保不住了，那大人呢？都折腾了一天了，怎么还好端端的。”张氏心里一阵焦虑，听到崔贵家的回话嘟囔了一声，就转过头看婆婆，说道：“怎么办呢？”
